——或许他曾经短暂地宠爱过她,然而那份宠爱就是一床薄薄的破被子,根本不足以取暖。即便它如此残破,在人生漫长的寒冷冬日里,她仍然死死抓着不肯放手。
其实她心知肚明,有没有这床残被,都不影响她会被冻死。可她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抓着这床被子,一切至少会变得有一点不一样,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还想要得到张道恭的宠爱,可张道恭在逃命的关头竟然想要杀了她。
除此之外,还有她的弟弟。
她从未想过,终有一日连亲弟弟都要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下贱。
父亲,丈夫,兄弟,所有的男人都是不值得的,甚至都让她觉得面目可憎。
她又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她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这个世上为了男人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不值得的。
在地牢的这个深夜里,她想到了周芩姬对她说过的话。
——“女人在这世道里本就艰难,我能活着就是艰难,我为什么还要在意什么家族、父兄、骨肉亲情?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得到安稳富贵的日子我就知足了,只有我过得好,一切才是值得的,别的我什么都不问!”
“我有生母陪在身边,有我喜欢的丈夫,有我乖巧听话的一双儿女,有衣食无忧的公主奉养,我无忧无虑,养尊处优,我现在过得好得很!倘若不是被你们这些所谓的手足所牵连,我何至于也沦为如此阶下囚?”
她又想到了邓元益对她说的话,二娘子,淑妃娘娘,您当年要是不折腾,现在的您,过着的就是颍川公主那样的生活。您何苦啊?
深夜,周婈珠唤来狱卒:“我要见你们的皇帝陛下。”
狱卒觉得这女人有些疯疯癫癫的,瞥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娘娘啊,别折腾了,您安心就等着陛下赐来一杯鸩酒赐您上路吧。好歹还有个体面呢。”
当真的要直面死亡时,周婈珠陡然心慌起来,她深更半夜疯狂地摇晃着地牢的笼门,撕心裂肺地喊着要再见皇帝。
那几个狱卒不堪其扰,隐约婈珠还听见他们在背后议论她说:
“张道恭怎么娶了个这样的疯女人?”
“前楚的国运就是被她这嗓子给嚎破的吧,这么能折腾。”
周婈珠闻之大怒,嚎叫得愈发摧胸破肝起来。
大抵是实在被她喊得头昏脑涨无法忍受了,狱卒这才勉强答应下来,说等天亮之后去为她通传一声试试。
几个时辰后,有人打开牢笼的囚门,说要带她去见皇帝。
倪常善笑眯眯地唤她淑妃,又道:
“陛下日理万机,本无暇再见淑妃娘娘,只是为了我们皇后娘娘,这才死马当成活马医,抽空见淑妃一面。陛下有话已说在前头了,淑妃要是对我们娘娘说不出半个有用的字来,陛下就让人把段充带到娘娘面前,一片一片凌迟给娘娘看。”
周婈珠霍然瞪大眼睛,上前紧紧揪住倪常善的衣袖:“段充?段充?他还没死?他还没死……”
倪常善微笑:“不过若是托淑妃的福,淑妃要是敢蒙骗我们陛下和皇后娘娘,也许马上他就要死了。”
周婈珠松开了手,忽然又状似疯疯癫癫地大笑起来,以手指着倪常善和边上的狱卒们:
“什么淑妃!我不是淑妃,我不是张道恭的皇妃,我没有嫁过这样的男人,我不是他的女人!我是你们皇后的亲姐姐,你们要称我为公主!周芩姬那贱人都是公主,我也该是公主!你,你,还有你,不准再叫我淑妃,你们要叫我公主!”
这女人是真的疯了。
倪常善皱起眉头:“前楚的淑妃娘娘,请您慎言,什么是我们皇后的亲姐姐?我们赵皇后没有长姊!您再敢胡言乱语一句,陛下马上就把段充拉过来凌迟。”
周婈珠立马闭了嘴,再不说话了。
倪常善心中对她愈发厌烦。
比疯女人更遭人厌烦的,是明明没疯却非要装疯来折腾旁人的女人。她不痛快她就胡言乱语,存心要所有人都没个安生。
在去见媜珠之前,周婈珠先被人带到宣室殿见了皇帝。
见到周奉疆时,婈珠未行跪拜之礼,只道:
“我三妹妹至今仍为一事对陛下怀恨在心,就是陛下当年杀了她的兄长、至亲们而后兵变夺权之事,我知道她心中一直过意不去,觉得无颜再与陛下和睦如初。我有一言可劝三妹妹释然。若我将此话说与三妹妹听,三妹妹必无由再和陛下争执。”
周奉疆来了点兴趣:“你要和她说什么?”
周婈珠道:“你要复我公主之位,且我身为先帝长女,封号不能低于颍川公主这些贱人,若能以国公主为号,自然更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还有,你要放了段充,把他好好地放出来,还给我。我要在长安有一座公主府宅,我要和周芩姬一样有公主的奉养,我要……”
她滔滔不绝地许愿起来,周奉疆皱起眉头瞥了倪常善一眼,那眼中已带了问责的意思了。
——这女人都疯了,你们看不出来?还敢把她往朕面前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