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媜珠此时此刻自己愿意张嘴提了,饶是谁也想不到当年的那场惨剧竟然只是因为她的无心而发生的。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想自尽的。
而她根本从未想过要寻死。
良久之后,佩芝又问媜珠:“那……以那时候的形势,若是陛下后来逼您逼得更迫了,您会再……”
“不会。我不会轻易寻死的。我跟他闹的时候虽则动辄要寻死觅活,可那只是吓他的而已。”
佩芝又追问:“那如果那时候没生出您坠楼的这桩事来,之后陛下在您没失忆的情况下强行要迎娶您为妻呢?您会如何?”
这是个好问题。
媜珠以前还真的没想过。
如果她一直没有失忆,而周奉疆一定要得到她,她会怎么样?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媜珠思考的时间比刚才佩芝在错愕之下沉默的时间还长。
最后,媜珠是这样告诉佩芝的。
“如果是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周三娘子,也许不需要她失忆,她最终还是会顺从了的。毕竟,她母亲赵夫人也会跟着劝她嫁给兄长,她只能嫁。婚后,若是他待我尚好,没有如今时一般轻贱我、侮辱我,等我再给他生了孩子,也许我就真的认命跟着他了。
再等到婚后我稍稍冷静些,他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告诉我张道恭并非我的良配、告诉我我家中的亲人手足对我并非真心。
……也许我真的就会这样和他把日子过下去吧。”
如果他能对她稍微有一点尊重,守着从前做兄妹时候的情意,或许她也还能把日子将就着过下去的。
“那如果后来有人说能带您走,能带您去见张道恭,您会再想着逃出冀州吗?”佩芝问。
媜珠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这我就不知道了。”
佩芝心下了然,再没有多问了。
——周奉疆当年劝媜珠一直没劝到点子上。
他让媜珠别嫁给张道恭,他总是来来回回说那两句话,说张家的天下马上就要完了,你嫁给张道恭一定得当亡国奴,你是想和他一起沿街乞讨要饭吗!张道恭给不了你永生永世荣华尊贵的生活的!
然而周奉疆并不知道,深陷于情爱之中的女子最听不得的就是这等话。
你告诉她她的情郎身上没银子,她越发觉得这是自己和情郎情比金坚的象征。
我的情郎越是穷困潦倒,我就越是要陪着他!我非要陪他吃苦!越是吃苦越能显得我们彼此山盟海誓永结同心!
要是你一来劝我,我听说我的情郎穷困了我就抛弃他,岂不显得我这等女子何其爱慕虚荣、嫌贫爱富?
我非不听劝。
周奉疆越劝,媜珠越是来劲非要嫁。
他要是当年就把张道恭的真面目扒出来给媜珠瞧瞧清楚,媜珠反而能真的死心了,不会再闹着要嫁了。
但周奉疆偏偏也没这么做。
因为比起人品来,他自觉对于张道恭来说并不占优势。
那时候的张道恭不是什么好人,可他周奉疆也是恶种一个,就算是情敌,他又哪里好意思攻讦别人的人品?
你张道恭是小人,我周奉疆也不是什么君子,半斤八两罢了。
自那日媜珠刺伤过他之后,周奉疆无事再也不踏足椒房殿半步了。
他不会再过来陪媜珠用膳,夜里更不会留宿于此,似乎他也想铁了心要冷一冷她。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让她明白,失去丈夫的陪伴和宠爱,对她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多么难以忍受的事。
她现在只能一个人默默地用一日三餐,饭桌上连个和她说话闲聊的人也没有。没有人给她夹菜盛汤,她那样爱吃鱼虾螃蟹,也没有人给她剥虾剥蟹、挑出鱼刺,把最鲜美的肉递到她碗里去。
她夜间也只能一个人孤枕而眠,没有人会抱着她入睡,她夜里醒来想要喝水,也不会有人体贴地去倒好一杯温度适宜的蜜水递到她唇边喂她喝。
她一定十分痛苦,十分懊悔,十分想念他的好处。
为了刺激她,周奉疆还暗中命椒房殿里膳房里的橱子们一日三餐都给媜珠端上虾蟹鱼肉来。
媜珠也的确有些苦恼。
她不喜欢亲自动手剥虾剥蟹,但她往常更不会使唤婢子们给她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