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一家的姐妹里头,各自不美满的婚姻,各有各的不美满。
韩孝民的事没出来之前,周芩姬和母亲李太妃对韩孝直这个丈夫、女婿,还是百般满意的。
不论是模样、秉性还是前程,都是个顶个的好,周芩姬从前就不受宠,也无人替她的婚事考量过,能嫁给韩孝直,她已经心满意足,再无多求。
婚后几年里,两人也是恩爱顺遂,携手并进。
虽则周芩姬和自己的婆婆、妯娌相处的都不太融洽,但好在韩孝直从未因此和她发生过争吵,也不曾为此责怪过她。
相反,每次都是他来安慰她,哄着她,叫她不要多生气,把周芩姬捧得心花怒放,暗自欢喜。
现在好了,婆婆死了,妯娌没了,小叔子被处斩了,没有人再惹她生气,这桩婚姻里最大的矛盾,就是她与韩孝直之间的。
“酒酒酒,你现在整日除了饮酒还是饮酒,你索性死在酒里才好!我们这个家变成这样,你从未想过我、也从未想过我们的孩子!你还有半分为人夫、为人父的模样吗?韩孝直,——我当年也真是瞎了眼嫁给你。”
夜已深了,可这对于驸马韩孝直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他的世界里早已没有了白日黑夜的区别,他昼夜颠倒地在家饮酒、宿醉,日复一日地麻痹着自己的头颅,以期让自己还能得到片刻的解脱。
哪怕是面对妻子的问责,他也依然如行尸走肉般瘫软在胡床上,头也不抬半下。
周芩姬委屈得双眼泛着泪花,她怒而上前砸碎了他桌前的酒坛,将那小桌也一脚踹翻,她犹觉不够解气,又将室内博古架上的花瓶、瓷器、陈设摆件一一扫到地上,噼里啪啦叮叮当当地砸碎了一地的物什,手指着他吼道:
“你现在跟我在这里充什么懦夫?你连个……你连个被招赘上门的郎子都不如,你没个一官半职在身,你喝的酒,穿的衣,哪一样不是花的我的俸银?吃女人的喝女人的,你若是于我还有半分用处,我也不想多说你什么了,可你看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她一下就嚎啕大哭出来,跪倒在地,自顾自地哭泣起来。
韩孝直的神色这才有了几分微变,掀了掀眼帘,语带嘲弄之意:
“我是什么样子?我应该是什么样子?周芩姬……”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真的累了,请公主大发慈悲,允我静一静,好吗?”
周芩姬崩溃地朝他嘶吼:“你累?是你累还是我累?在这个家里我比你累的多!都是我付出的心血,我为你怀上三胎死里逃生孕育一子一女,我操持着这个家里的大小琐事,甚至就连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还要我——”
听到她如此辩驳,韩孝直嘭一下摔了手中的酒盏,起身怒目视她:
“你操持这个家?你还有脸来跟我提这样的话?呵,这个家里你也就管过你母亲和你的孩子,你是如何对待你的婆母,如何与你的妯娌相处的?但凡你真能有半分容人之量,但凡你能和你婆婆、和你的妯娌冯氏她们相安无事,你们这些后宅妇人不起风波,我何至于被韩孝民牵连到如此地步!颍川公主,难道你的父亲、你的嫡母就没有教过你一句话,”
他冷冷地看着她,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妻贤夫祸少。我如今的一切孽报,都毁于无知的后宅妇人之手。”
周芩姬全然愣住,不可置信地瘫坐在地上望着自己的丈夫。
她忽然连和他辩驳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
媜珠最近的心情又有些不大高兴似的,整日多没精打采的。
这倒也难怪她提不起劲来,任何一个女人在孕期发现自己丈夫过往的那些云山雾罩的风流韵事,想必都很难高兴得起来。
她心中有一根细细的刺,一个解不开的乌云疑影。
——那天她在宣室殿书房里看到的长沙公主寄给他的信,周奉疆最后是怎么回的?
他对张玉令说了些什么?
每每一想到这这件事,媜珠浑身上下皆不痛快。
但她的自尊与骄傲又决不允许她主动开口和他问起这些事,这就越发折磨得她心神不宁,疑神疑鬼。
赵太后是知道女儿的心事的。
她可没将这个什么长沙公主短沙公主的放在眼里,瞧媜珠有些郁郁寡欢,私下里她还安抚她道: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男人不是都这样?俗话说,自古以来公主的驸马家里还要纳三房小妾、外头还有五六个相好妇人,何况哪个皇帝没有三宫六苑?我的乖女儿,你不是素来心性最好的么?你爹爹的女人多的数不过来,也没见你埋怨你爹爹好色,怎么轮到你哥哥身上就不行了?”
她哼了声,“可见还是那句老话,板子打不到自己身上不嫌疼。”
媜珠哇一下啪嗒啪嗒掉起眼泪,赵太后大呼小叫,说她尽知道哭,可别把肚子里的孩子给哭坏了。
见她哭得伤心了,赵太后这才认真安慰她起来:
“只要你平平安安生下小太子,男人好色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上回不是还跟你说了,想必你哥哥的寿数也不长,再多好色些,掏空了身子,兴许死得更快了。这般你享福的日子不也更快些?等他一死了,那七妃八嫔惹你生气的你也不必给她们脸色,一块扔进皇陵里关起来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媜珠哭泣的动静顿了一顿,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一个可怕的画面。
她三十多岁时,周奉疆一下旧疾复发病重不治,跟她父亲周鼎一样躺到病榻上没几个月就死了,留下她年纪轻轻受了活寡。
宫里顿时白茫茫的一片,热火朝天给他办起国丧来,她儿子高高兴兴登基当皇帝去了,母亲也高高兴兴当了太皇太后,祖孙两个搂在一起笑得开怀,而她凄凄惨惨地跪在他棺椁前哭得抽抽搭搭,景象好不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