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医丞也赶忙入殿为媜珠切脉,而后也同样斩钉截铁地向皇帝保证,说娘娘脉象平稳,只是产后太过虚弱,被累得睡着了而已。
周奉疆剧烈的心跳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转身看了一眼被乳母抱在明黄襁褓里的那个孩子,其实这个角度他并未看清那孩子的模样,只听他哭得很起劲,但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只叫人把孩子先抱去偏殿里,叫她们的手脚都放轻些,别吵了皇后休息。
赵太后有些惊愕:“我儿,你不去看看你的儿子?”
他亦被熬得疲倦不堪,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在这里陪着媜媜,等她醒来。”
他并不是不喜欢他们的孩子,并不是不高兴,只是他现在也累得很,他何尝不是提着一口气艰难地熬到媜珠顺利生产,母子平安,方才她挣扎在产榻上的每一瞬间,他都在害怕,害怕她忽然哭着告诉他说,她没力气了,她生不下来。
媜珠睡下了,他也想静静地守在她身边,陪着她,自己也稍稍缓一口气。
可赵太后是绝不准他们两人都歇下的。
她还在心里暗骂媜珠这个死丫头睡得不是时候,早不睡晚不睡偏偏现在睡,眼见是个没出息的,方才她要是没睡下,说不定皇帝现在已经去立太子了。
不过现在媜珠睡都睡了,太后不好说她什么,只能极言规劝周奉疆去忙些“正事”。
至于什么是她眼里的“正事”?
去宣室殿召见群臣,告之帝后得嗣之喜,再率群臣与宗亲去祭祀宗庙,告于先祖,然后就赶紧为小太子拟定一个正式的大名,叫中书舍人们起草诏令,传于天下知悉,还要快点为小太子行册封大典。
被她这样一使唤,周奉疆沉吟片刻,倒也觉得她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
他想的是,若是等媜珠醒来时他告诉她说,他已经立了他们的孩子为太子,也许媜珠会高兴些的。
他希望媜珠能高兴,希望媜珠能知道他爱她,因为在他这里只有子以母贵,他也爱他们的孩子。
皇帝回首又深深看了一眼媜珠的睡颜,这才转身离去。
他走后,赵太后留在殿内也看了看媜珠,为媜珠捏好被角,擦了擦媜珠额头残存的汗珠,盯着嬷嬷们给媜珠擦干净身子,换了榻上的被褥,然后轻轻放下床帘,给她好好休息,她也缓步离开,转身又去了偏殿里看看小皇孙。
这孩子看着健壮,其实生下来才刚过六斤多一点,六斤一两,委实算是很小了。
宫里的后妃们一旦有孕,十之八九都被好吃好喝地供着,腹中胎儿少说都要往七八斤上走,怎么能像媜珠一样生下这么小的孩子呢?
都是因为媜珠孕期的饮食被人盯得很紧,谁也不准她多吃一口,所以孩子养得小,她生得时候才顺利,生完了,身子也没什么撕裂和损伤。
所以说不听老人言,必是要吃亏的。若不是她这做母亲的盯着她,但凡任由她孕期胡吃海喝地往肚子里塞,恐怕今日她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都难说。
抱着小皇子的乳母严氏等人也说这话呢,说小皇子生下来比寻常的婴孩要瘦小些,她们定会认真细致地好好喂养小皇子的,一定会让小皇子健健壮壮地长大。
太后伸手在孩子的脸颊上轻轻抚过,心头百感交集,正在感慨间,听见乳母们说起这话,她旋即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该怎样照顾就怎样照顾,顺其自然就好。我们小太子虽小,可是并不孱弱,也没有娘胎里带来的不足,面色红润,哭嚎有劲,吃奶也有劲,那是皇帝的种好呀,他的儿子肯定是好养的,可不是那些羸弱的病猫种。你们且等着吧,等到满月的时候,我们小太子就和那些生下来八九斤的孩子长得一般大了。”
乳母们一听这话也是连忙恭维称是:“陛下乃天子,龙种当然和寻常人家的婴孩非同一般了。”
太后却在心里笑道,就算他做不了皇帝,他的种也一样好啊,当年他生母郑氏那样苛待折磨他,都没能把他弄死,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他的儿子也一定好养活,不是那种打个喷嚏就能要死要活的瘟猫病种。
这么一想,她越发高兴起来,想着她的孙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成人自不是问题,而这孩子一降世,她悬着的心也终于可以落回肚子里,后半辈子的安稳荣华、死后的哀荣香火,一切一切都不用愁了,一切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她看着这孙儿的眼神愈发慈爱起来。
不过,太后做了祖母的慈爱,可是和一般的老妇人做了祖母疼爱自己孙子的慈爱很不一样。
别的老妇人有了孙子,当了祖母,那是把自己的孙子当祖宗一样供起来,省下多少好吃好喝地都要捧到宝贝孙子面前,只要孙子愿意,自己的心肝掏出来给孙子吃了也甘心,只恨不能匍匐在地,跪在孙子面前伺候这个孙子。谁要是敢说她的孙子半分不好,她就能和谁拼命。
显然,赵太后还没有慈爱到这个份上。
她看着自己孙子的眼神,则是在充分地畅想着她的孙子能给她带来什么,畅想着等他长大了,她该如何使唤他、驱使他,让他为自己尽孝,让他为自己带来无尽的好处。
她使唤周奉疆这个养子并不算得心应手,因为没有那层血亲的关系,皇帝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就算她养育了他一场,可底气还是虚的,她也怕皇帝随时随地会翻脸不认人。
可现在好了,亲孙子总算是有了,他身上也流着她的血,她是他亲祖宗,他总不能不孝敬她!
太后回到承圣殿的一路上都带着抹不去的笑意,福蓉也高兴:“太后盼了这么多年,总算一朝得偿所愿了。”
“也算是她的肚子争气,我没有白养活她一场。哎,当年我初与周鼎成婚时,有个装神弄鬼的死老道,嚷嚷着说我腹中血脉可以贵极天下,我一直以为他说的是我生下的儿子,没想到却应在了这个上头,原来说的是我的孙子!”
“不管应在什么上头,总归以后的嗣位之君,身上流着的都有太后您的一份血脉,旁人比不来的。”
“对了,”
赵太后的脚步微顿,“你打发人也和关起来的那个死丫头说一声,告诉她,叫她怀着身子少吃些东西,别把肚子养得大如铁球一般,到时候生也不好生,要有吃不尽的苦头的。告诉她,她妹妹养下的孩子才六斤多些,只要男人的种好,不还是一样活蹦乱跳,碍不了什么事的。”
关起来的那个死丫头,当然说的就是周婈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