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雾气在窗外层层叠叠,竹影被风吹得摇晃,落在地上,碎成斑驳。
郭走丢披着外衣,如同执行一项秘密任务般,悄无声息地闪进偏房。门锁落下的轻响,是她为自己划定的安全区。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口气里,有白日里咽下的惊雷,有压在舌底的锋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软弱和委屈。
她从柜底摸出那个藏得小心翼翼的小瓷瓶,拔开布塞,仰头灌下一口。劣质二锅头的辛辣如同一道火线,从喉咙直烧到胃底,激得她眼前发黑,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口那股无处可诉的闷痛。
她又拿出药瓶,倒出两粒药,就着酒水咽下。
靠着墙,她缓缓滑坐在地。镜子里的女人,神情安静得近乎冷漠。
她对着镜子轻轻笑了笑,笑自己没长记性——胃病还酗酒。就在她抬手,想将一丝滑落的碎发拢到耳后时,动作却猛地顿住——
镜中的她,忽然有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那泪珠划过苍白的面颊,在下巴处折出一道微光。
她怔住,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背叛惊到。
随即,她近乎粗暴地用手背擦掉那点湿痕,仿佛要抹去一个不该存在的裂缝。
唐山海肩上的担子已经太重了,她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再成为压垮他的那一根稻草。
她举起酒瓶,对着镜子里那个强撑的影子,极轻地碰了一下。
“再撑一撑。”她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咔哒。
门轴转动声撕裂了寂静。
郭走丢浑身一僵,特工的本能快于思绪,酒瓶已被她迅疾地藏到身后,动作却因慌乱而失了分寸,带翻了旁边的矮凳,发出一串突兀的噪音。
她仓惶回头,正对上唐山海站在门口的身影。
廊灯从他身后照来,将他挺拔的身影拉成长长一片,笼在她头顶。他显然刚从书房出来,衣袖还带着墨香,神情疲惫。可那双一向沉静如古井的眼,此刻正盯着她未藏稳的瓷瓶,和空气里散不开的酒气。
时间像被拉长。
她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能听见胸腔里的回声。
郭走丢极快地眨了下眼,再抬头时,脸上已堆起惯常的笑——带着一点故作轻松的傻气。
“吓我一跳……”她声音发紧,带着刻意营造的轻快,“夜里寒气重,我找件厚衣服,顺便……嗯,抿一口驱驱寒。”
她的话语在他的沉默里,显得愈发苍白无力。
唐山海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从她泛红的眼角掠过,停在她发颤的手指上,最后落在那双微抿的唇上。
那一刻,他感到胸口一紧,不是愤怒,是一种更深的钝痛——
她竟在自己眼皮底下,用这种自毁的方式,偷偷汲取一点虚假的暖意。
他上前一步,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声。没有再看那瓶酒,而是伸手,握住她藏在身后的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很凉,在他掌心轻轻一颤。
“走丢。”他开口,声音低哑到近乎碎裂,像在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是这里……在疼吗?”他的目光沉痛地落在她下意识按着的胃部,又缓缓上移,凝视她泛红的眼角,“还是……这里?”
这一句,像一颗子弹,击碎了她所有的防线。她脸上的笑瞬间崩塌,露出底下不堪一击的疲惫。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