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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碧城3（第1页）

雨后的济世堂，弥漫着草药清苦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潮湿的水汽，形成一种奇异而压抑的氛围。三人共处一室，却各怀心事，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郭走丢以“昨日暴雨，药材受潮需整理，且昨日‘进货’劳累”为由，继续在门口挂上了“东主有事，歇业一日”的木牌。这个理由充分且符合常理，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外界可能的窥探。

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前堂，整理着本就井然有序的药材柜，擦拭着一尘不染的诊桌，刻意避开后厢房那片区域。她需要空间来消化昨夜至今的惊心动魄，更需要平复内心那团乱麻般的情绪。她默默计算着杜师傅和孙大娘归来的日期，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柜台，思索着该如何向他们解释这突如其来的“访客”和枪伤。

徐碧城的状态比昨日好了许多，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看到郭走丢独自忙碌的身影让她良心不安，总想做些什么。她鼓起勇气走近，想帮忙分拣药材，却因不认得几味药而手足无措，反而碰翻了一个盛着甘草片的小簸箕。

“对不起对不起，李小姐…”徐碧城看着散落一地的药材，脸瞬间涨红，急忙蹲下去捡，语气里满是懊恼。

“没事的，徐小姐，你昨日受惊了，需要多休息，这里我来就好。”郭走丢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想起在特工总部时，偶然听到陈深对唐山海评价徐碧城——“性子犟，认死理，容易感情用事，但心地不坏，若好好同她道理，也是能听得进的。”

她并非柔弱不能自理，只是这世道与她本身的性情格格不入，才显得如此笨拙无助。郭走丢心底那点因她带来的麻烦而产生的烦躁，不由化为了些许无奈的同情。她弯下腰，动作利落地收拾。

徐碧城站在原地，绞着手指，看着郭走丢沉稳的背影，一种无形的距离感和愧疚感让她更加无措。“李小姐……山海他……今天好些了吗？”她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真切的关怀。

“退了点烧，刚喝了药睡下了。”郭走丢没有抬头，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和，“伤势需要时间恢复，不用过于忧心。”

“哦……那就好……”徐碧城喃喃道，她接了杯水，握着水杯的指尖不由自主地紧了紧，看着郭走丢忙碌中透出的疲惫，她愧疚地低着头，轻声呢喃：“对不起……走丢，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郭走丢收拾的动作微微一顿。这声“走丢”而非“李小姐”，带着一种笨拙的试图亲近的歉意，让她心里那点别扭的情绪消散了不少。她直起身，眼带安抚地望向徐碧城，语气轻柔：“没事的，碧城，真的。意外谁也不想发生。山海的药快好了，可以麻烦你帮忙监督他服下吗？我有些忙不过来了。”

她需要一个借口暂时避开唐山海，而给徐碧城找点事做，或许能让她安心些。

“好！”徐碧城眼角立刻漾开一丝如释重负的欣喜，为自己能派上用场而感到高兴。她小心翼翼地端起那碗浓黑的药汁，像是捧着什么重要的使命，走向主屋。

然而，主屋内的唐山海看着床边忙碌的徐碧城，心中十分郁闷。他想找机会同郭走丢解释，渴望打破那层冰冷的隔阂。然而，徐碧城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只能化作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郁结和焦灼。

傍晚时分，雨终于彻底停了。郭走丢仔细检查了前后门窗，又侧耳倾听了许久街面的动静。除了几声零落的叫卖和邻里的寻常对话，并无任何异样。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看来，昨日唐山海离开前，她以防万一起见，提前挂出的“进货歇业”牌子，以及暴雨和及时的痕迹清理，确实起到了作用，暂时掩护了他们，让医馆逃过一劫。

但这个安全屋，显然已经不再绝对安全了。徐碧城的存在，是一个不可控的变数。

郭走丢简单做了些清淡的饭菜，三人围坐在后院小屋的方桌前，气氛尴尬得令人食不下咽。

徐碧城小口吃着，目光不时担忧地瞟向唐山海。唐山海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口，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沉默不语的郭走丢身上。郭走丢则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地吃着碗里的饭，仿佛那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

“走丢，你的厨艺真好。”徐碧城试图打破沉默，声音细弱，带着真诚的夸赞。

“过奖了，都是些家常小菜，勉强果腹而已。”郭走丢抬起眼，对她客气地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又是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碧城，”唐山海忽然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属于军统特工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决断，“等我能稍好些，立刻安排你离开上海。重庆方面，我会设法联系。”

徐碧城拿着筷子的手一抖，猛地抬头看他，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有流下来，嘴唇微微翕动：“山海，我能不能……”她不想再像以前一样，只能被动地接受安排，一次次成为被保护，被送走的累赘。

“必须走。”唐山海打断她，语气罕见地强硬，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你留在这里，对你自己，对我们，都太危险。昨晚的事情绝不能重演。这不是商量，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你必须听话。”他刻意用了重话，深知她倔强的性子，唯有把利害关系摆得清清楚楚，她才有可能接受。

徐碧城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看着唐山海不容商量的神色，又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郭走丢，终于明白了自己处境的尴尬和带来的风险。她想起在汪伪潜伏时，自己因对陈深的执念而屡次涉险，甚至无形中逼迫唐山海配合她的任性，那时她只顾着自己的心痛，却忽略了他的难处和危险。

郭走丢她实在无法再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她放下碗筷，站起身：“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言毕，她径直地转身走了出去，回到相对空旷的前堂，靠在药柜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