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璧月道:“可是刚才国师不是说,法华寺佛光沛然,百邪不侵,根本不可能闹鬼。”
昙无哑口无言,恶狠狠地剜了李璧月一眼。这个承剑府的新任府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起来。她从前在圣人面前,都是万分恭谨,有他在场的时候更是唯唯诺诺,从不会多说半句话,今日竟会当众驳斥于他。
李怡看出他的两位近臣有些冲突,但显然李璧月说得更有道理,他望向李璧月道:“李爱卿,你为何阻止赵洵?”
李璧月道:“启禀圣人,微臣是怕圣人后悔,也怕事后赵大人承担罪责。”
李怡:“此言何意?”
“因为舍利塔上的那个女子,并非女鬼,而是活人,而且还是陛下的亲人。”李璧月一字一顿道:“舍利塔上的那个人,正是楚阳长公主李梳嬛——”
此言一出,伽蓝殿内,人人呆若木鸡。杜馨儿不是活人,可长公主李梳嬛不是同样已死,三日之前葬身火海了吗?
太子李澈最先反应过来,道:“三日前,长公主府失火,姑母不是已经丧生在大火之中,我还亲自为她收敛……”
李璧月道:“当日小楼中人已经被烧成一具焦炭,早已辨认不出面目,也许那人并非长公主殿下。”
李澈道:“可是青螺说长公主当时就在小楼之中。”
李璧月道:“那只是青螺的说法,事实上长公主当时遣散公主府的仆役,又特地命她步行去胡姬酒肆买樱桃饆饠,这一来一去最少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公主府再无第二个人,并无第二个人亲眼见到长公主自焚,说不定那只是原先备好的一具尸体,长公主已经独自离开公主府。”
李澈:“可是那小楼的门是从里面反锁……”
李璧月:“我当时看过小楼,朝背面的那扇窗户的插销是开着的,说明长公主很有可能是反锁大门之后,从窗户离开。”
李澈道:“皇姑姑既然没死,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她为什么要穿着襄宁的衣服,又要假扮成女鬼到这里捣乱?”
殿内众人齐刷刷地望向李璧月,李澈的疑问也是他们的疑问。
李璧月沉心静气,缓缓道:“我想,她应是想找出杀死杜馨儿的真正凶手,为她的女儿报仇。”她望向昙无国师,意有所指地道:“之前,国师说‘首罪已自尽,亡魂纵有怨念,想必也已消弭,又怎么可能出来作乱’,此言也不算错,但是对于亲人亡故的事主来说,死者已安,难安的从来都是活人。她始终想要做的正是为自己的女儿讨回真正的公道。”
她在心中道:不仅是襄宁郡主的公道,还有昙叶禅师的公道。
李怡眼神幽晦,望向李璧月,狐疑道:“三日之前,李爱卿到甘露殿,不是说此案已查明,罪首正是昙摩寺戒慧禅师吗?戒慧既已伏罪,长公主又为何心中难安?”
李璧月跪了下来,高声道:“当日认罪书是戒慧禅师亲手所书,微臣别无其他证据,不得不据此先行结案。臣后来发现,此案实有纰漏,写认罪书或许是戒慧禅师被他人逼迫,自尽也是被同样逼无奈。至于真正的犯案之人,就在今日的法华寺中。陛下圣明,微臣恳请陛下重理此案,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李怡面露犹豫:“可今日是法华寺的开光典礼,这佛骨舍利尚未供奉入佛骨塔……”
李璧月一怔,圣人礼佛敬佛之心过于虔诚了些,这个时候,还想着供奉佛骨舍利之事。可是若要戳穿昙摩寺的伪善面孔,揭穿此事真相,眼下着实是最好的机会。
这时,李澈上前,同样跪下道:“父皇,我认为府主言之有理。佛祖心怀慈悲,至善至明,眼里肯定也揉不下沙子,也不会希望冤案错案发生在大唐第一佛宗昙摩寺之中。矫枉归正,既可使昙摩寺为天下人表率,也可免众说纷纭。至于安放佛骨舍利之事,等解决完这桩事再做不迟。”
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就连昙无国师也一时支吾,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李璧月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她对他有诸多隐瞒,可是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站在她这边。
李怡终于点了点头,道:“李爱卿和太子都起身吧。那李爱卿说一说,今日场中,谁是杀死襄宁的凶手?”
李璧月站起转身,面向不远之处的舍利塔,声音清冽:“微臣以为,杀死襄宁郡主之人,是昙摩寺的副主持昙迦禅师,也正是今日负责安放佛骨舍利之人。”
场中文武大臣俱是一惊,昙迦禅师虽不及昙无国师这般德高望重,但身为昙摩寺副主持,精于禅学,佛法精深,也与不少官员有交情,没想到竟被李璧月指认为杀人凶手。当下就有不少人站了起来,道:“李府主,这话不能乱说,你可有证据?”
李璧月道:“我自然是有把握,才会这么说。不过此事内情,想必长公主会更清楚,不然她也不会假扮女鬼缠着昙迦禅师。不如陛下命人先将昙迦禅师与楚阳长公主一同请来,当面对质,事情自然一清二楚。”
李怡道:“来人,按李爱卿的意思去办。”
很快随侍在圣人身边的内侍走出殿外,不一会,昙迦禅师与舍利塔上那名黄衣女子一同步入伽蓝殿中。
先前李璧月只是猜测。如今近前一看,那女子果然是人非鬼,正是楚阳长公主李梳嬛。她的容貌本来与杜馨儿十分相似,多年清修,也并不显老,梳上少女的发髻,穿上杜馨儿惯常喜欢的杏黄色,便可以假乱真。
李梳嬛在大殿中央跪下,行礼道:“臣妹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日如此盛典,平白生出“活人闹鬼”之事,李怡面色自然好不了,斥道:“楚阳,这是怎么回事?你诈死扮鬼,在今日盛会上闹事,该当何罪?”
李梳嬛转头看向昙迦禅师,咬牙切齿道:“陛下,是昙迦这贼人害死我女儿,又逼戒慧禅师顶罪,结果让真凶逍遥法外,令无辜之人含冤而死。臣妹不得已,才不得不行此下策,今日在文武百官面前揭穿真相,就是要让世人知道昙摩寺表面上清圣慈悲,暗地里却是蝇营狗苟,丧尽天良,为了一己的名声,随意杀人。”
这样的指控可谓严重至极,昙无国师立马坐不住了,道:“一派胡言,昙摩寺多年来以普渡众生为念,以佛法感召世人,惟愿天下再无作恶之人。陛下切勿听信他人抹黑中伤之言。”
李梳嬛冷笑道:“既然我的话全是抹黑中伤,国师又在害怕什么?”
昙无国师气得跳脚,怒道:“你——”
李璧月适时打断,将话转回正题:“长公主,你为何要白日扮鬼,又为何认定昙迦禅师是杀人凶手?”
李梳嬛放缓心绪道:“李府主那天告知我前往昙摩寺的调查结果,杀了馨儿的凶手是戒慧禅师,我就知道事情出了差错。他是全天下最纯粹干净、最善良的人,他绝不会杀人。”
有偏帮昙摩寺的官员质疑道:“长公主在长安出家为道,这戒慧禅师听说一直在慈州修行。你二人毫无交集,你又怎知他纯净善良,不会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