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怕极了寂寞。
好像阴湿的老鼠在攀爬脚踝。
这儿却很好。
天真的小娘子叽叽喳喳,笨拙地学琵琶,与她说笑,有时生涩地说点赞美的话,眼里的光却是真心实意的,是发自内心的赞美,而没有令人作呕的欲望与觊觎。
文娘子还在大笑着,心情渐好。
她坐起身,拿过另一把琵琶,拨了几下琴弦,就开始弹起来。
一气呵成,其音铮铮,其势凛冽。
一曲终,卢闰闰都忘了反应,只觉得耳畔似乎仍留有余音,难以回神。
文娘子没去理会她,自顾自地把琵琶收好,然后才道:“再练练吧。”
卢闰闰回过神,仍有些神思不属,觉得意犹未尽。
“我何时能练到您这般厉害?”
“哈,下辈子吧。”
卢闰闰认命地继续弹起来。
隔壁屋舍却开始传来朗朗读书声,是未变声的少年的清朗声音。
“又到休沐的日子了啊?这般快么?”文娘子成日在浮华声色中打滚,都快有些分不清白天黑夜了,更遑论是记休沐的日子,她总觉得昨日还是前日刚听隔壁念了一整日的书呢。
卢闰闰因为终日很忙,还要每月两次还愿,对日子倒是很有数,她点点头,“对啊。这郑家哥儿还真是勤奋呢,休沐回来,也是一学一整日,我又是在院子里玩也能听见他的读书声。”
正说话间,文娘子的屋门就被轻轻敲响。
“文娘子可在?”
卢闰闰麻利地起身,把琵琶放好,然后去开门。
却见周娘子捧着一盘洗好的枇杷站在门前,她真正是荆钗布裙,素面朝天,没涂口脂,耳边连耳珰都没有,她也没穿宋朝女子偏爱的褙子,而是件肥大的粗布斜领上衣,下裙束得很高,显得人微微丰腴。
她的打扮,就像是做粗重活计的仆妇。
实则差不多,她是在汴河边上捶打衣物的浣衣妇,还兼打扫卢家的庭院屋舍。
因着陈妈妈年纪大了,家里又只有唤儿一个婢女,每日要做饭、管烧水洗衣等等的杂事,就已经很忙碌了,更遑论收拾这么大的宅子,免不得费心费神还有漏了的。
正巧当时周娘子四处托经纪看房,看到了卢家,卢家地段好,屋子干净宽敞,本来她是租不起的,谭贤娘看她孤儿寡母来汴京求学不容易,又兼家里忙不过来,索性做主,他们母子二人租两间屋子,但只算一间的房钱,平日里帮着洒扫庭除,做点杂事。
周娘子一看是卢闰闰,她本是迂讷的人,却逼着自己殷勤地笑,但再如何努力,也显得有些局促,手脚瞧着都不太自在,“是卢家姐儿啊,我这几日在城外做了摘果子的杂活,主家心善,送了些枇杷,我挑了些好的送来,哦,这碟是送给文娘子的,不是给您的,不不,是因着您家里那碟我送去陈妈妈那了。”
话都是好话,心意也是好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周娘子的语气不太对,听着总觉得怪。
好在卢闰闰直到周娘子不善言辞,她主动接过来,笑着缓和周娘子的紧张,“那我一会儿回去可有口福了。”
文娘子也客气地请周娘子进来坐坐。
周娘子看里头摆的东西多,既有多宝架,又串了珠帘,和她屋里四面空荡荡的模样截然不同,有些不敢下脚踩进门。
但周娘子最后挣扎犹豫一番还是进去了,却是拿着文娘子屋里的茶壶走了,执意要帮她装热水,说是已用柴火烧了水,不好浪费。
文娘子平日里要用热水都是买的,站院门前一挥手就成,她并不怎么去灶房。
周娘子因没有太多的进项,她做一日活,得一百文工钱,一月不过三贯钱,还要付一贯五百文的掠房钱,真是捉襟见肘。
文娘子看着周娘子匆匆走的身影,有些无奈,“她这是怕我嫌她家哥儿念书吵。”
其实文娘子很喜欢听这些,少年的读书声、巷子孩童的嬉闹声、陈妈妈偶尔中气十足的骂人声,这些声都要认真仔细的生活才能听见,会叫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退一万步说,她常常弹琵琶,真扰邻居清净的也是她。
奈何周娘子是位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生怕扰了旁人的人。
卢闰闰跟着道:“周娘子是个好人。”
接着,她又扬唇笑起来,真心为其高兴,“好在郑家哥儿从小学考入太学做外舍生,不但能在太学用饭,每月还有三百文钱的日常贴补,以及一百文的油烛钱,周娘子能稍稍松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