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台下已经有人流鼻血了,这个男人和另外一个男人就坐在第二排的位置上,他们两人打的两只眼睛可谓是从头到尾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瞿卫红。
见身边人流鼻血了,个头要高一些的男人用鄙视的眼光看着他,递给了他一张手帕说:“小王同志,你看看你,思想怎么这么龌龊,猫主席的教导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流鼻血的男人接过手帕擦了擦鼻子,没好气道:“石康,你不许胡说。明明是天太热,我上火才流鼻血的!”
“好好好,小王同志。你可是坚定的无产阶级事业接班人,我就不把她的通讯地址告诉你好了,免得你说我玷污了你纯洁的思想。”
那男人一听身边人的话,有些急了,“你……你怎么会知道她的通讯地址?”身边人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看你那傻样子,你也不想想我爹是谁,其实这『军中之花』就是我爹请到省城来的。”
男人一脸振奋,激动的说:“康哥,你……你一定要告诉我她的地址,咱们的革命友谊可就看你了,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身边人摆了摆手,“行啦行啦,小小年纪不学好,先看演出好啦,我回去的路上给你说。”
男人的脸刷一下的红透了,他不说话了,目光又回到了舞台上,军民鱼水情,南霸天做寿,洪常青牺牲……在这一幕幕的表演中,瞿卫红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全都深深地印在了这个男人的脑海里。
不知过了多久,舞台上响起了雄壮的《国际歌》,瞿卫红激昂的宣誓后,汇报演出结束了,所有演职人员排成几排站在舞台上谢幕,军区的领导们一个个眯着色眼和众人握手后走下舞台,大幕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慢慢闭合了。
……………………
临近边境的涅原县的秋天既没有北方的肃杀冷清,也没有夏季的闷热灼人,是此地一年之中最为舒适宜人的时间,但1976年的秋天却格外闷热,一丝风也没有,让人觉得窒息。
这是一座很小的县城,面积只有几个平方公里,一条主干道贯穿东西,街道两侧尽是些低矮的平房,一栋三层楼的邮电局就被称为邮电大厦,那可是全城最宏伟的建筑了,楼顶也就是全城的制高点。
下午六点钟,一个穿着陈旧但洗得很干净军装的少女走到邮电大厦的门前,她的手里拿着一封信,信封上贴着一张100分的邮票。
看了看绿色的油桶,她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然后将信扔进到里面,转身消失在了街角。
小小的县城里到处都是乘凉的人们,男人们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大字形躺在粗糙的柴席上摇着芭蕉扇,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样板戏的段子。
女人却整齐的穿着长衣裤,坐在小凳子上笑眯眯的听男人跑了调的嚎叫。
刚洗完澡的孩子们光着脚在并不平坦的地上追逐嬉戏,不一会又是满身泥汗灰头土脸。
然而,比反常的天气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红太阳”死了这件震惊中外的大事。
一开始的时候,这件事只是不知谁从哪里开始传来的小道消息,听到的人全都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然而等广播里正式宣告时,所有人都只剩下震惊和泪水了,之前肘总理和猪委员已经逝世,一场大地震夷平了汤山,如今大救星“红太阳”也撒手人寰了,人们对未来迷茫了,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瞿卫红听到这个消息时,文工团正在省里巡演刚排演好的新样板戏《沙家浜》,广播公布消息后的第三天,团里就接到了军队政委的通知,要求他们立即结束巡回演出返回县城候命。
这下子,整个文工团到处都在议论和猜测了,有人说剧团回去可能要有大的变动,还有人说文工团回去以后就要解散了,“红太阳”落山了,按照规矩举国要哀悼三年,谁也不能再唱歌跳舞了,一时间,文工团人心惶惶,沉浸在悲痛和紧张的诡异气氛中。
拆舞台,搬布景,抬箱子,装汽车,一切看起来都还是和往常一样,但却看不出那种热火朝天的气氛,听不到里里外外的欢声笑语。
似乎,整个文工团的气氛快要窒息了。
文工团回到县城后,老百姓的生活一切还在照旧,团里的工作也一切照旧,慢慢地人们的悲痛和不安消褪了,只是闷热的天气还让人喘不过气来,可细心的瞿卫红却发现了一些变化正在悄悄进行。
首先是文工团的团长和团政委也换了更年轻开明的新人,县里的革委会更名“人民政府”,部门的名称也不再叫什么组而是改成了某某部某某委某某局某某科,然而这些对于团里那些不关心政治的人来说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他们只关心自己的事,只要工作正常干,工资正常发,别的都和自己没关系。
然而,这一切都令瞿卫红无比高兴和振奋,她敏锐的感觉到父亲也许就要重获自由了,甚至自己都有可能回家和父母亲团聚了。
她的感觉是对的,果然很快团里就开了会,宣布从今年起团员可以申请春节探亲假回家过年。
瞿卫红立刻就向新的团长申请了探亲假,并且获得了批准。
今天是周日,军纪严明的文工团里只有在周日的下午放半天假,她在宿舍里写了一封长长的家书告知了母亲这个好消息,然后独自一人穿过大街把信投了出去。
从夜里开始,闷热的天气渐渐消退了,呼呼的东北风越刮越大,星星点点的雨滴后,忽然一道闪电闪电划过天空,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就在头顶上炸响,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这样的闪电雷声在深秋的时节是少有的,让睡在床铺上的文工团团员的心里感到了莫名的压抑和恐惧,唯独瞿卫红一人觉得这声惊雷是旧时代结束的挽歌和新时代即将到来的宣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隐没在夜幕之中。
秋去冬来,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文工团大院里的人陆续都走光了,连几个家就在涅原县周边村子的女孩儿也赶趟似的回了家,唯独只有瞿卫红与她在团里唯一一个无家可回的好朋友蒋梅还在文工团大院里。
大年二十七的傍晚,瞿卫红正一个人在宿舍里写信,蒋梅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站在瞿卫红身后偷看。
瞿卫红专心写信,竟然没有发觉,正写到“康德先生,彩霞小姐要回家了,也许你已经回家了,难怪等不来你的信。”
一句时,忽听身后“扑哧”一笑,赶紧会有一看,却是蒋梅。
蒋梅笑嘻嘻地说:“接着写啊,说不定你的康德先生马上就来团里接你结婚了嘞!”
瞿卫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梅姐,你别胡说了,人家以前说过他有心上人了,我们就是笔友。”忽然,她头脑一转,反戈一击道:“我可不像你,在省城有那么个好哥哥想着你呢!”
蒋梅一耸肩道:“我是有啊,我就敢和你说,可你呢,你怎么就不敢承认你喜欢『笔友』康德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