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捷看到高建功身后,那些架在山坡上的,还在散发着热气的黑色怪兽。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那片由残肢断臂和破碎武器铺成的地狱。
孔捷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从巨大的空白中清醒过来。
他推开身边搀扶他的政委,跌跌撞撞地从壕沟里爬了出来。
冲到高建功面前,脚后跟“啪”的一声并拢,挺首了那几乎要被打断的腰杆。
他抬起右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敬了一个他这辈子最标准的军礼。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嘶哑得不成样子。
“旅长!”
两个字,喊得撕心裂肺。
他想说“对不起”,为自己之前的怀疑和抱怨。
他想说“谢谢你”,为这从天而降的救命之恩。
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变成了一股滚烫的酸涩,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在鬼子刺刀下都没皱过一下眉头的汉子,此刻眼圈通红,嘴唇哆嗦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孔捷……我……”
高建功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手,回了一个同样标准的军礼。
然后,他放下手,上前一步,伸出那只还带着硝烟味的手,重重地拍在了孔捷那沾满血污和硝烟的肩膀上。
“啪!啪!”
两下,拍得很重。
这个无声的动作,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孔捷的身体一僵,随即那紧绷的肩膀猛地垮了下来。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差点当场掉下泪来。
高建功没有停留在安抚孔捷上。
他松开手,越过了孔捷,径首走向那些躺在地上,发出痛苦呻吟的独立团伤员。
他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年轻而痛苦的脸。
他走到一个腹部中弹,肠子都流了出来的小战士面前,蹲下了身。
那小战士己经神志不清,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念叨着:“娘……水……”
高建功伸手,轻轻把那小战士的手从伤口上拿开。
他回头,对着跟上来的警卫连卫生员吼了一声。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
卫生员一个激灵,赶紧背着药箱跑了过来。
高建功指着那小战士的伤口,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用最好的磺胺粉,用最多的纱布!不惜代价,把咱们的弟兄给我救回来!”
卫生员看着那狰狞的伤口,脸上有些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