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种技术学习班的仓库里,炭盆里的火烧得不旺,跟人心一样,有点蔫。
开课头几天那股子打了鸡血的兴奋劲,早就被桌上那堆锉废的铁料磨没了。
铁匠刘大锤把手里的锉刀往桌上一扔,发出“当啷”一声。
他拿起一个锉了一半的螺丝,凑到眼前看了看,
又跟图纸比了比,最后烦躁地把那铁疙瘩扔进废料筐。
“干不了!这活就不是人干的!”
刘大锤一屁股坐在长凳上,粗壮的手臂上青筋蹦起。
“俺打了半辈子铁,锄头镰刀,土枪枪管,闭着眼都能打出来。
可这图上画的玩意儿,比头发丝还精细,这叫‘公差’,那叫‘螺距’,差一点都不行。
这不是打铁,这是让俺一个大老爷们上绣楼学绣花!”
他对面,钟表匠钱进正拿着个放大镜,仔细端详着那张高建功画的简图。
他放下放大镜,捏了捏酸胀的眉心。
“刘大哥,旅长这图没画错。我在城里钟表铺见过洋人画的钟表图,就是这个路数。
每一个零件,每一个尺寸,都标得清清楚楚。可人家那是用精密的洋机器做的,
咱们这儿就一把锉刀,一双手,这不是赶着鸭子上架吗?”
角落里,账房先生出身的周算盘拨拉着算盘珠子,脸上的褶子拧成了一团。
“我算过了,就算咱们这三十多号人,不吃不喝,一天二十西个小时干,
一个月也就能锉出百十来个合格的螺丝。
这东西一看就是枪上的零件,一把枪上得有多少个?咱们这得到猴年马月才能凑齐一把枪的零件?”
仓库里的气氛沉了下来。
这些人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手艺人,心里都有股傲气。
可现在,这股傲气被一张小小的图纸打得粉碎。
一个叫刘方的老政工干部,是这个学习班的负责人。
他一首在旁边听着,没有说话。
他走到刘大锤身边,拿起那个被扔掉的螺丝看了看。
“弟兄们,旅长让咱们来,不是让咱们来诉苦的。”
刘方的声音很沉稳。
“可现在的问题,不是咱们偷懒,是咱们心里没底。
刘大锤抬起头,瓮声瓮气地开口。
“刘干事,你跟旅长熟,你去问问旅长。这到底是个啥玩意儿?也好让弟兄们死个明白。”
刘方点了点头。
“走,跟我去找旅长。咱们不是去告状,是去领军令状,得把这事问清楚了!”
高建功的窑洞里。
刘方带着刘大锤和钱进,三个人局促地站在门口。
高建功正在看一份战报,他头也没抬。
“进来吧。”
三个人走进窑洞。
高建功放下手里的战报,指了指旁边的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