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日子枯燥却充实。刘峰的腿伤在专家精心治疗和自身顽强意志下,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他不再是被动休养,而是将房间变成了临时训练场。每天,他忍着复健的酸痛,进行着适度的力量恢复和格斗技巧练习。郑指挥长派人送来了一些不引人注目的资料——主要是城市地图、公共交通图录以及一些公开的商业信息。刘峰明白,这是在帮他重新熟悉即将回归的环境,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关乎生死。
郑指挥长偶尔会来,不再谈论具体案情,更多的是像老友般闲聊,聊聊经济政策的变化,个体户的发展,甚至家长里短。但刘峰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外界的信息:内部的“清理”在稳步推进,几个关键岗位换了人;对苏翰辰外围势力的打击取得了不少成果,但核心依然隐匿;“山峰电子”的废墟己被清理,街道出面安抚了周边商户,事情被低调处理。
刘峰偶尔会想起周师傅憨厚的笑容,想起李晓梅清脆的招呼声,想起那个充满机油和音乐味道的小店。这些记忆不再只是悲伤,更化作一股冰冷的动力。他必须回去,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证明那些平凡而珍贵的生活,不容玷污。
一个月后,军医确认刘峰恢复良好,己无大碍,只需避免剧烈运动。郑指挥长再次出现,带来了详细的“诱饵”计划。
“我们不会真的让你置身险境。”郑指挥长在桌上铺开一张地图,指向“山峰电子”原址附近一个新规划的个体户经营区,“我们在这里,给你安排了一个新的维修铺面,规模比原来稍大。名义上,是街道为了补偿你,特批的。你会公开露面,重新经营。”
刘峰仔细看着地图位置,那是一片相对开阔、视野良好的区域,利于监控和反应。“苏翰辰会信吗?”
“他生性多疑,但这也是他的弱点。”郑指挥长指尖敲了敲地图,“他损失巨大,急需挽回颓势,或者至少进行报复。你公开现身,经营新店,对他而言是极大的挑衅和诱惑。我们会刻意营造出一种‘风头己过、一切恢复正常’的假象,甚至会让一些‘不利’于你的小道消息悄然流传,降低他的戒心。”
计划的核心是“外松内紧”。明面上,刘峰只是一个重新创业的个体户,身边只有看起来普通的街道工作人员和偶尔出现的“老主顾”。暗地里,以新店为中心,半径五百米内的所有制高点、出入口、甚至相邻店铺,都布满了专案组的精锐力量,24小时不间断监控。所有进出人员都会经过秘密筛查。
“你的任务,就是‘演’好你自己。”郑指挥长看着刘峰,“像以前一样修电器、卖磁带,和街坊聊天,发火也好,高兴也罢,要让人看不出破绽。我们会给你配一个特殊的通讯器,有情况随时可以呼叫。记住,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任何时候,都不要试图单独行动。”
刘峰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明白,这就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可能影响对手的判断。
“什么时候开始?”
“三天后。这三天,你需要熟悉新环境、你的‘新邻居’,以及我们的联络方式。”
三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刘师傅电器维修部”在鞭炮声和街道干部的祝贺中低调开业了。新店铺比原来宽敞不少,位置也更好。刘峰穿着半新的工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新生活的期盼,招呼着前来道贺的街坊。
他看起来和无数努力谋生的个体户没什么不同,只是偶尔望向远处“山峰电子”旧址方向时,眼神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这反而更符合他的人设。李晓梅被安排去了别的区工作,暂时没有露面,这是保护她的措施。周师傅还在康复中,由专人照料。
开业头几天,生意不温不火。刘峰耐心地修理着送来的收音机、电视机,动作熟练,一如往昔。他会和街坊闲聊,抱怨一下进货不易,感慨几句生活艰辛。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暗地里,他敏锐的感官时刻警惕着。他能感觉到对面楼顶窗户后望远镜的反光,能识别出路边修车摊主偶尔瞥来的审视目光。他知道,自己处于天罗地网的保护中,但同样,也可能处于更隐蔽的监视下。
一周过去了,风平浪静。
十天过去了,依旧没有异常。
连专案组内部都有些焦躁,怀疑苏翰辰是否己经放弃,或者嗅到了危险。
但刘峰却异常平静。他了解苏翰辰,就像了解丛林里最狡猾的老狼。失败和损失只会让其更加谨慎,但绝不会放弃报复。他在等待,等待一个他认为绝对安全、足以一击必中的时机。
这天下午,天空阴沉,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店里没什么客人,刘峰正埋头修理一台复杂的进口收录机。这时,一个穿着雨衣、戴着斗笠的老农模样的男人,抱着一个用油布包着的方盒子,颤巍巍地走进店里。
“师傅……俺这匣子……不响了,能修不?”老农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
刘峰抬起头,目光扫过老农。雨衣下的身形有些佝偻,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他抱盒子的手,指关节粗大,皮肤却不像常年干农活那般粗糙。
“放这儿吧,我看看。”刘峰不动声色,指了指工作台。
老农放下盒子,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刘老板……苏先生……托我给您带个话……”
刘峰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什么苏先生?我不认识。你要修就修,不修就拿走。”
老农似乎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随即干笑两声:“呵呵,刘老板贵人多忘事。苏先生说……上次在广播站,聊得不尽兴。他想……约您再见一面,地点……就在您老店旧址的后巷。时间……今晚十点。”
说完,老农不等刘峰回应,转身就快步离开了店铺,消失在雨幕中。
刘峰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工作台面。鱼儿,终于咬钩了。但为什么是“老店旧址的后巷”?那里己成废墟,地形复杂,易于埋伏也易于逃脱……这更像是一个试探,或者说,是一个精心准备的陷阱。
他没有立刻使用通讯器汇报。而是继续低头修理那台收录机,仿佛刚才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他知道,暗处的眼睛,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苏翰辰,你终于忍不住了。那么,今晚,就在一切开始的地方,做个了断吧。刘峰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
夜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冲刷着“山峰电子”旧址的焦黑断墙,在瓦砾间汇成浑浊的水洼。刘峰撑着伞,独自站在巷口的阴影里,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单调而冰冷。
一个身影从对面的雨幕中缓缓走出,没有打伞,深色风衣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显得身形有些佝偻。是苏翰辰。他比刘峰记忆中苍老了许多,脸上刻满了疲惫的沟壑,金丝边眼镜上也挂满了水珠,步履间带着一种沉重的迟滞。
他在离刘峰几米远的地方停下,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流下。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雨帘,落在刘峰脸上,没有杀意,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
“你来了。”苏翰辰的声音沙哑,穿透雨声,“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刘峰回答,目光扫过对方,确认他没有立刻动手的意图。
苏翰辰竟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慢慢掀开风衣两侧,示意没有武器。“今晚……不争输赢,不论生死。只想找你说几句……压在心底的话。”
他挪到一段尚未完全倒塌的屋檐下,那里能稍微遮挡风雨。刘峰迟疑片刻,也收伞走了过去。两人并肩站在狭小的遮蔽下,望着眼前象征毁灭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