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抗议,当场被拖走。消息如风,吹皱满城文士的心湖。
“这是要把太学生当盗贼审吗?”国子监门前,几名儒生拍案而起,袖袍翻飞,茶盏倾覆,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带来一阵刺痛。
“先帝在时,何曾如此羞辱斯文!”
怨声渐起,眼看民心将倾。
却在次日清晨,宫中传出一道诏书:陛下自省年少失仪,愿斋居宗庙,昼夜诵经,以谢祖宗。
又有内侍散布传言:昨夜天子焚香祷告,泪洒衣襟……
一时之间,舆论倒戈。“圣君克己复礼”,成了街头巷尾的共识。
另一边,冯彧并未因计划落空而罢休。
他亲自巡查宗庙外围,在一口废弃灶井旁驻足——空气中飘来一丝极淡的桐油味,混在潮湿土腥中几不可察,却被他敏锐捕捉,鼻腔深处泛起一股油腻的异样感。
他凑近井口,果然在的井壁上发现了一丝新鲜油渍,指尖触之微黏,仿佛刚有人在此处搬运过重物。
他眉头紧锁,命人放下长绳吊篮。
亲自缒下三丈,贴近湿滑井壁。
就在此刻,一股带着铁锈味的风拂面而来,紧接着,远处传来“叮”的一声轻响——像是刀柄磕在石棱上,清脆而冰冷,在幽深井道中激起微弱回音,余韵久久不散。
“地道!”冯彧心中狂喜,断定宗庙之下必有地宫!
他立即拟好奏疏,准备次日午时,以“搜捕前朝余孽”的罪名,强行掘开宗庙地面,将曹髦的底牌彻底掀开。
可曹髦的动作比他更快。
黎明时分,一道皇命传出,曹英率领全体血誓营成员,尽数换上庄重的祭典礼服,列阵于宗庙前的广场上。
他们并未演练武艺,而是高声唱起了歌颂先祖武功的《武德颂》。
数百名少年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雄浑悲壮,声震西野,歌声中夹杂着晨风吹动衣袂的猎猎声,火把燃烧时噼啪作响的爆裂音,火星偶尔迸溅到皮肤上,带来短暂的灼痛。
与此同时,宫中传出消息:“天子感念先祖创业维艰,又感怀于自身年少失仪之过,特命宫中礼生昼夜守灵于宗庙,诵经祈福,以赎其罪,非祭典结束不得出。”
此言一出,舆论哗然。
那些原本对成济粗暴封锁宗庙而颇有微词的士林名士,此刻纷纷转向,称颂“圣君克己复礼,仁孝之心可鉴”。
一时间,曹髦的形象变得无比高大。
司马师即便心中疑窦丛生,此刻也断然不敢下令强行破开宗庙掘地。
否则,便是坐实了“不敬祖宗”、“逼迫君王”的滔天罪名。
冯彧的计划,再次胎死腹中。
正午的阳光变得灼烈,仿佛要将青石板烤化,踩上去甚至能感受到鞋底传来的微微烫意,热浪蒸腾,连空气都在扭曲。
广场上,《武德颂》的歌声渐歇,血誓营最后一次演练正式结束。
曹英脱下礼服,独自走入那间阴冷的地窖。
他亲手点燃一支火把,昏黄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墙壁,光影跃动,映得墙上血红墨迹如活物般蠕动——一幅新绘的《洛阳布防简图》赫然在目:太仓的位置、水门的结构、武库的守备、宫墙的暗道,皆以刺目的红墨一一标注。
他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刚刚组装完成的环首刀,刀身在火光下映出一道流动的冷光,握柄缠着细麻,入手微涩却稳,掌心与刀柄之间仿佛生出一种久别重逢的默契。
他走到地窖中央,用力将刀尖插入地面的一道石缝之中。
刀身嗡鸣,仿佛一头苏醒的猛兽,在寂静中震颤出低频的共鸣,那震动顺着刀柄传入臂骨,令人心悸。
曹英低语,像是对刀说,也像是对所有沉默的同伴说:“我们,不再是影子了。”
而就在此刻,千里之外的太极殿中,曹髦缓缓展开一幅刚刚送达的密报。
那上面,正是成济即将接管全部宫门宿卫的调令副本,司马家的獠牙,己经逼近了皇权的咽喉。
他提起笔,没有在奏疏上批复,而是在空白的边缘,以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道,写下西个字:
“未晚,尚能杀贼。”
殿外,酝酿己久的雷声终于滚滚而来,炸响在洛阳上空。
那雷声沉闷而绵长,仿佛不是来自天穹,而是从大地深处涌出,是千军万马正踏着沉重的步伐,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