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巷尾流传着怪谈:有人说大将军病重垂危,闭门不见亲族;也有人说安东将军夜召边将,密议兵事。
酒肆之中,有人低声议论:“兄弟尚不能容,何以安天下?”
而在宫墙之内,两府往来文书骤减,昔日同僚分属两派,相见只作揖不言语。
连御膳房都察觉:司马师那边停了午膳递送,而司马昭府中通宵燃烛,车马频出。
三日后的朝会之上,气氛格外压抑。
议事过半,司马昭忽然出列,声称关中蜀汉异动,为防不测,请朝廷即刻增调两万石军粮,支援边境驻军。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御座之侧,那个始终闭目养神的男人——大将军司马师。
司马师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平静无波:“关中防务,自有定数。今岁收成未稳,国库亦不充裕,百姓尚艰。此事,当从长计议。”他用的是一贯的沉稳口吻,却透着不容置喙的拒绝。
司马昭仿佛早有所料,冷笑一声,声调陡然拔高:“军情如火,岂能从长计议?昔日周公辅政,宵衣旰食,天下归心。如今主少国疑,内忧外患,若因区区惜粮而贻误戎机,恐怕有负先父在天之灵!”
“有负先父遗志”六个字,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司马师心上。
他脸色瞬间铁青,霍然起身,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亲弟弟。
殿中空气仿佛凝固,百官噤若寒蝉,屏息垂首,不敢首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良久,司马师一言不发,猛地一甩衣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极殿。
整个朝堂死一般的寂静。
御座之上,曹髦始终垂着眼帘,仿佛事不关己。
只有他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指尖,正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旋律,轻轻叩击着。
那节奏,急促而肃杀,正是古曲《广陵散》中,最激昂的第三拍。
是夜,一名身披药囊的老医缓缓穿过掖庭,腰间令牌写着“奉诏问安”。
守卫不敢阻拦——那是陛下亲赐的通行铜符。
首至身影没入深宫,才悄然摘下面具,露出刘放苍老却锐利的面容。
他带回了最新的消息:司马昭退朝后将自己关在书房,摔碎了一只心爱的玉杯,翌日管家命人清理一片碎玉与染血抹布。
曹髦听罢,抚掌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宫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当即命人召沈约入殿,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明日,传朕的旨意,召太史令王沈入宫修《起居注》。务必将今日朝会之事记下,就八个字——‘二司马争粮,天子默然’。”
说罢,他又从案上拿起一张绘着音律的图谱,正是裴娘所奏的《棠棣》变调。
他提起朱笔,在图谱上圈出那段最尖锐、最不协的乐章,对侍立一旁的裴娘说道:“此调甚好,便改名为《阋墙》。传朕口谕,赏赐参与此曲编排的乐工十人。”
待众人退下,殿内重归寂静。
一阵穿堂风忽起,卷起案上那份伪造账册,纸页哗哗翻动。
火光映照之下,那枚朱印边缘竟泛出一抹幽幽蓝光——唯有在热力炙烤时才会显现。
曹髦凝视良久,嘴角微扬。
这才是他与沈约之间的真正契约:真假从来不重要,只要猜忌生根,兄弟便永不相亲。
墨迹,印痕,乐声,流言。
一张由天子亲手编织的大网,己在洛阳上空缓缓张开。
而那幽蓝色的光,如同鬼火,正预示着一场即将吞噬一切的风暴。
今夜的洛阳城,注定无人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