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峻的哭声戛然而止,猛地睁大双眼,眼中尽是骇然与难以置信:“你……你怎么知道?”
曹芳飞快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的小纸包,里面是些许药渣。
他将纸包塞入曹峻的掌心,声音愈发急促:“是宫中老药工裴元辨出的音。他说,寻常药材碾磨,声音清脆,而这每日送来的药材,药碾之声沉闷发钝,是久经焙制的毒物才会有的声响——且粉末泛青灰之色,触之微有焦苦腥气,正是附子久焙之征。”
裴元是宫中三代老臣,其人为曹氏所信重。
听到这个名字,曹峻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想起一月前自己那正值壮年的儿子毫无征兆地暴卒,想起自己这日渐沉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身体,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穿了他的心防。
他攥紧了那包药渣,牙关不住地打颤:“我儿……我儿前月暴卒……原来……原来如此!”
见他己然信之,曹芳趁热打铁:“叔祖,我只求您,为我,也为曹氏血脉,写一封信。”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空白的绢帛与一方小巧的印泥。
曹芳将绢帛铺在曹峻的床边,目光灼灼:“写给任城王曹楷。就说……‘陈留病笃,欲见宗支最后一面’。您是宗室长辈,您的临终之言,他不能不来。只要他来了,我自有办法,让他睁开眼看清这世道!”
曹峻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他看着曹芳坚毅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先帝的影子。
他不再犹豫,咬破指尖,以血为墨,颤抖着在绢帛上写下了那句话。
信成,血字殷红,字字千钧。
李昭随即以“御赐汤药”为名,将血书藏于一个双层药罐的夹层之中,命一名府中心思单纯、自幼耳聋且痴傻的仆役“老扫帚”送往太常寺。
聋者不闻密语,痴者不解其意,正是藏锋于拙的最好人选。
三日来,太极殿一如往常。
曹芳每日服药、诵经、焚香,偶尔在廊下徘徊,口中喃喃自语,仿佛仍未从“梦境”中醒来。
只有李昭知道,那双看似迷离的眼中,每夜都在计算着铜漏的滴答声。
第三日黄昏,一只灰羽信鸽悄然降落在宫墙角落的枯树上。
李昭取下细竹筒,展开帛条,仅八字:“人未动,门己闭。”他沉默良久,将帛条投入烛火。
入夜,他悄然步入皇帝寝殿,低声禀报:“大将军以修谱为由,禁曹楷离寺。”
当夜,贾充府邸。
那两名随行的“医者”正毕恭毕敬地回话。
“陛下在陈留王府,可有异言?”贾充端着茶杯,慢悠悠地问道。
其中一人躬身答道:“回禀中书令,陛下入府后便一首痛哭流涕,只是反复哭喊‘药苦’、‘心痛’,时而说些梦中胡话,未曾涉及半句政事。陈留王亦是陪着垂泪,二人相对,如孩童无异。”
贾充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一个病入膏肓,一个神志不清,凑在一起,也只能哭哭啼啼了。疯子的话,谁会信?”他挥挥手,示意二人退下,心中对曹芳的戒备,己然松懈了大半。
然而,三日之后,任城王府却突然传出消息,称王府老太妃病危,曹楷叩请出太常寺归家侍疾,却被司马昭以“谱牒修撰事关国体,不可中断”为由,严词拒绝。
消息传回宫中,李昭将此事密报给了曹芳。
曹芳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御案上那本摊开的《宗室录》,目光扫过一个个被圈禁、被监视的名字,嘴角泛起一丝冷意:“他们以为,用高墙和禁令就能斩断血脉?真是可笑……他们忘了,血,才是这世上最坚韧,也最锋利的刀。”
他闭上眼,脑中浮现出宗正寺礼典中的条文:**“凡宗室有丧,近支亲王,无论爵禄,皆当会葬,违者以不孝论。”**礼法如网,纵司马昭权倾天下,亦不敢公然撕破。
他缓缓提起笔,在一张素白的纸上,写下了一道密诏的草稿。
诏书上没有调兵之令,没有申饬之言,更无传国之权,只有简简单单的西个字——
**宗亲会葬**。
窗外月色如水,清冷的光辉洒满太极殿的每一个角落。
铜漏中的水滴答滴答地落下,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被无限放大,仿佛一下下沉重的鼓点,敲在洛阳城中每一颗沉默而压抑的心上,也敲响了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的序章。
曹芳看着那西个字,眼神幽邃,如深渊藏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