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谓“火契”,唯烈火煅烧方现其形。
这是曹髦亲手为这次绝地反击定下的代号。
与此同时,中书省的一间密室里,荀勖正对着一摞从驿站强行截获的“皇帝起居录”副本,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身为司马昭的智囊,素来以心思缜密著称。
这些起居录看似平常,记录的无非是天子何时用膳,何时歇息,何时咳血。
但荀勖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翻至一页角落批注:“遣小黄门张通赴河内,赍帛书一封。”——而此人竟再未归朝。
他又忆起昨夜咳血之后,宫中秘调两名旧宦出京,皆持无印符节,行踪诡秘。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纸上,晕开墨迹如蛛网蔓延。
“莫非……天子亦学魏武诈病?”他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想起了史书中记载的建安年间一桩旧事——魏武帝曹操诈作头风病重,诱使杨修露出马脚,最终将其斩杀。
此事若真,那病榻上的天子,便是一头伺机而噬的猛虎!
他不敢怠慢,立刻研墨铺纸,提笔拟就一封奏疏:“臣请大将军,敕令司天台日夜占星卜象,详观‘天子气’之盛衰。国祚所系,不可不察。”墨香氤氲中,笔锋如刀,划破寂静长夜。
城南,老陶酒肆的喧嚣之下,一间潮湿的地下作坊里,几名身着短褐的工匠正紧张地忙碌着。
桑皮纸在雕版上被缓缓压实,新一期的《民议录》带着油墨的芬芳诞生了。
油灯昏黄,光影摇曳,映得墙上人影如鬼魅舞动。
这一期的头版标题格外醒目:“天子带病巡河洛,万民焚香祷安康;将军坚壁清野地,魏武魂归在故乡。”文章旁征博引,将曹髦的仁德与司马昭的跋扈做了鲜明对比。
更有数则看似不经意的“民间传闻”夹杂其中:一说,有河内老农夜间见到酷似赤兔马的红色神驹掠过原野,蹄声如雷,嘶鸣声如龙吟,震得井水翻涌;二说,温县一座古庙中的枯井,近日突然涌出甘泉,有识字者见井水波纹中隐约浮现出“忠魏”二字,晨光初照时犹可见残痕。
一首童谣,更是在孩童的口中悄然传唱开来:“病龙虽卧殿,鳞爪未曾敛。一旦风云起,九鼎亦可掀。”歌声清脆,穿透市井烟火,飘入深宅高墙。
深夜,大将军府的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冰。
冯昭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地呈上前线的最新急报:“大将军,驿站传来消息,陛下……昨夜再次吐血,陷入昏迷,随行太医言,恐……恐熬不过七日。”话音未落,窗外风起,吹动檐角铜铃,发出几声凄厉的哀鸣。
司马昭坐在案后,面沉如水,久久不语。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成济呢?他可确证,皇帝未曾离开过驿馆半步?”
冯昭头埋得更低:“成济将军回报,他亲眼所见,皇帝咳出的血染红了襟前一大片,绝无虚假。”
“呵,”司马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再多活几日。”他猛地从签筒中抽出一支赤色令箭,掷于地上,撞击声清脆刺耳,如同丧钟敲响。
“传我密令:其一,严令兖州李孚,但有丝毫异动,即刻诛其三族!其二,另派一队死士,星夜潜入温县,给我查清楚那个所谓的‘忠毅营’究竟是何虚实——若发现有虎卫军旧部在其中集结,不必回報,格杀勿论!”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眼中嗜血的寒芒。
他以为自己的命令万无一失,却未曾察觉,就在他书房窗外的屋檐一角,阴影之中,一只训练有素的信鸽正悄然展开翅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决绝地飞向了城北那座早己废弃的破庙。
那里,一枚刻着“己亥·终”的玉珏,己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了许久。
它的使命,便是接收来自黑暗核心的最后一道指令,然后将其转化为足以撼动天下的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