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书言简意赅,核心便是“五邻互保,一户蒙冤,西户鸣鼓”。
数日后,西坊一处茶肆里,几个挑担汉子围着炉火低声议论。
“你听说了吗?那香纸拓出来是个‘射奸图’!”“嘘——小声些!我丈人家隔壁的老木匠昨儿半夜被人叫走,说是赶制一批‘响铃’……还叮嘱莫问用途。”“哼,我娘舅在南市当值,说今早抓了个教童谣的老塾师。可笑!连三岁娃娃都会唱的歌,也算罪?”火光跳动,一人默默掏出一枚未上漆的木铃,在掌心良久,终于开口:“明日辰时,钟鼓楼若有鼓声……我们就去南市。”
纸终究包不住火。
贾充,这位司马氏最敏锐的鹰犬,终于从市井间愈演愈烈的异状中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立刻命令麾下的察谤司,对“醒神香”的来源进行彻查。
察谤司的酷吏们手段狠辣,不过半日,便从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制香工匠口中撬出了关键信息:香的配方中,加入了一种特殊的黏土,而这种黏土,仅产于邙山北麓一处被划为皇室禁苑的山谷。
“……这种黏土,仅产于邙山北麓一处被划为皇室禁苑的山谷。”贾充眉头紧锁,忽然想起什么,厉声追问:“可有人见运料之人穿着何等服饰?”“回大人……有工匠说,夜半常闻马蹄声,押车者皆着紫绶深衣,佩玉环七枚……像是……像是尚药局的差官。”
贾充瞳孔骤缩。
他低声自语:“紫绶七环……按《礼典》,唯三品以上医官方可佩戴。而近三个月出入邙山禁苑者,除尚药局采露团外,再无他队。况且,那山谷所产黏土,向来只用于调和御用药丸……寻常商铺岂敢染指?”
他缓缓起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若真是尚药局的人……那背后下令的,只能是太极殿里那位少年天子了。”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策马首奔大将军府,面见司马师。
“大将军!”贾充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那醒神香,非药,乃檄文也!陛下以香为令,暗结民心为军,其谋深远,我等竟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话音未落,殿外忽传来一阵沉闷巨响,仿佛大地心跳骤然加速。
司马师猛地抬头,还未开口,亲兵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嘶声禀报:“大将军,不好了!南市……南市出事了!”
洛阳南市,数百名百姓手持着样式统一的木铃,将南市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并非所有人都拿到了新制的木铃。
有人摇着祖传的报更铜铃,有人敲打吃饭的铁碗,甚至有个孩子抱着一面破鼓奋力捶打……可当那第一声鼓响自钟鼓楼传来,所有的声音竟奇迹般汇成一股洪流。
他们之所以聚集于此,是为了抗议一名传播“射奸图”童谣的老塾师被无故逮捕。
诡异的是,这数百人竟无一人开口喧哗,也无一人推搡冲击,他们只是沉默地伫立着,然后,不约而同地摇响了手中的木铃。
霎时间,成百上千只木铃汇成一道巨大的声浪,那声音并不刺耳,却绵密而急促,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狠狠地抽打在衙门的青瓦之上。
瓦片嗡嗡作响,梁柱为之震颤,连屋檐上积攒的灰尘,都簌簌落下,迷了守门官吏的眼。
指尖捏着铃绳的力道微微发麻,耳膜被持续不断的高频震动压迫,胸口也随之起伏,如同与人群共呼吸,每一次摇动都像在叩击天地的心脏。
荀勖站在不远处的酒楼之上,凭栏远眺。
他看着下方那片黑压压的人群,纹丝不动,唯有那连绵不绝的铃声,仿佛成了这座古老都城的心跳,与每一个人的呼吸同频共振。
他想起半月前,天子曾召他独对,问:“卿以为,民心可铸剑乎?”当时他一笑置之,如今方知答案己在眼前。
就在荀勖心神激荡之际,远处,一首沉默的钟鼓楼方向,毫无预兆地响起了一声沉浑悠远的鼓响。
咚——鼓声仿佛一道命令,穿越喧嚣的铃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紧接着,一支苍凉而激越的旋律,乘着风,第一次飘出了高高的宫墙。
那支曲子的主旋律早在数日前便悄然流入市井——被拆解成街头卖艺人的笛音、孩童拍手游戏的节拍、甚至妇人捣衣的节奏。
如今一经合鸣,众人耳中心头俱是一震:原来我们早己听过这场起义的序章。
当《风起云涌》的第一个音符沉沉落下时,无数正在摇动木铃的手臂,竟不约而同地顿了一下。
整个洛阳城,仿佛在那一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轻轻地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