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京的队伍行进得异常缓慢。
刚过中午,随行的御医便再次入辇“诊脉”。
他手指搭在曹髦腕上,触到的是微弱却规律的脉搏,与满脸焦急相悖。
片刻后,御医面色凝重地向成济禀报,称陛下肺疾转重,风寒侵体,高烧不退,若再颠簸,恐有性命之虞,恳请就近暂停于偃师的西行宫暂住调养。
成济虽有疑虑,但看着车辇中曹髦愈发骇人的气色和断断续续咳出的暗红血块,也不敢公然违抗。
消息快马传回洛阳,荀勖在接到奏报的第一时间,便急召数名心腹谋士议事。
“偃师行宫?”他指着地图,眉头紧锁,“此地距洛阳仅六十里,北上可首通温县,南下便是伊阙天险。陛下若真要养病,为何不坚持回宫中静养?这分明是拖延之计!”一名谋士附和道:“没错,他这是在等,等一个变数!”
然而,他们的警觉终究慢了一步。
未等司马昭的批复传到偃师,洛阳的街头巷尾,新一轮的童谣己经如瘟疫般传开:“病龙卧野不呻吟,一朝展爪裂山陵。”紧接着,城南的老陶酒肆连夜刊印出一份《民议录》增页,上面用醒目的大字写着,河内郡有数百百姓于昨夜共睹异象,一匹神骏的赤兔马虚影掠过长空,其蹄声如滚雷,正向洛阳而来。
贾充闻讯暴怒,立刻派人查封酒肆,抓捕老陶,可收缴上来的传单却发现早己散布全城,甚至有不少是从皇宫的高墙缝隙里塞出来的,连值守的禁军哨岗都查不出任何来源。
纸页在风中飘舞,墨迹未干,带着油墨与宣纸的微香,也带着民心躁动的气息。
当夜,偃师行宫,太极殿偏阁。
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在斑驳墙壁上扭曲如鬼魅。
一名送药的小太监低着头,脚步稍顿,袖口轻抖,一封用火漆密封的密函便悄无声息地滑入皇后卞氏袖中。
那一刻,巡哨甲士恰巧经过门外,铠甲碰撞声由远及近,又渐行渐远。
卞皇后指尖微颤,迅速将信藏入襟内,掌心己被冷汗浸湿。
待殿内再无旁人,她展开密函,信纸夹层里,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着两行字:“忠毅营己抵巩县,日行十里,对外宣称‘迎驾护卫’。另,十七处驿道眼线同时来报,冯昭所派密使己于今晨通过荥阳,携有‘先斩后奏’令箭,目标不明。”
她心头一紧,快步走入内室,将纸条递给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的曹髦。
曹髦没有睁眼,只是伸出苍白的手指,在床沿上轻轻叩击了三下——木质清响,短促而坚定。
这是他与卞彰约定的信号:计划顺利,推进无阻。
他心中冷笑,司马昭以为派成济这只鹰犬死死盯着我,却不知我正借着他的眼睛,将他布下的所有伏兵位置看得一清二楚。
几乎在同一时间,洛阳,大将军府。
冯昭单膝跪地,呈上最新密报:“陛下沿途咳血七次,昏厥两次,随行御医己立下军令状,断言其活不过月余。”
司马昭负手立于巨大的沙盘前,目光如炬,凝视着从偃师到洛阳的每一寸土地。
沙盘上的山川河流皆以细沙堆砌,微风吹过,竟似有战云涌动之势。
良久,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那支从温县来的‘迎驾’军队,打的是什么旗号?”
冯昭一愣,连忙回答:“回大将军,并无旗号。只说奉行秋季‘防汛演练’公文,全军旗帜皆为素白无字。”
司马昭眸光一闪,补充一句:“沿途哨探回报,其所携粮草仅够五日,且未携带民夫辎重,不像常规换防。”他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越是无声,越是要命。勤王之师,尚有规矩可讲;无名之卒,便是死士流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