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宫墙归寂,一道黑影才悄然掠过回廊,首奔御书房而去。
内侍冯??跪地密报:“陛下,胡奋昨夜回营之后,封存了与大将军往日的私信三封,皆是论及军中人事安排的密函。此外,他还以‘防奸细’为由,下令更换北营全营巡防口令。”
曹髦放下手中朱笔,指尖轻敲案角,目光微闪。
他知道,那一场风雪后的清晨,己在无数双眼睛里刻下了裂痕。
“封得好。”他低语,“至少他还记得,有些东西不该再见光。怕就怕不藏也不烧,那才是彻底沉沦。”
他沉吟片刻,对冯??道:“你即刻去一趟椒房殿,请卞皇后遣你再赴羊府。带上库中那尊白玉观音像,就说皇后感念羊夫人(李氏)持节守志,愿与她共结善缘。”
说罢,他又压低声音,附耳叮嘱:“再私下告诉羊夫人一句,若胡将军今日来访,请务必留他多用一盏茶。”
午后,日头偏西,积雪开始融化,屋檐滴水声嗒嗒作响,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
羊府小厅内炉火正旺,铜炉中炭火噼啪作响,热浪扑面,茶烟袅袅升起,映照出胡奋眉宇间的挣扎与犹豫。
他在厅中来回踱步,铁靴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最终,他还是在岳母李氏对面坐了下来。
李氏亲自为他奉上一盏热茶,瓷杯温润,掌心传来暖意,可心中的坚冰却似乎并未融化。
他长叹一声,终于吐露心声:“岳母,我并非不忠于司马氏。只是……昨日清晨辕门前那一幕,让我想起了先大将军(司马师)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的话。他说:‘吾弟性躁,刚愎自用,若有朝一日失去约束,恐累及全家,乃至天下。’”
话音未落,门帘一挑,一名宫中装束的女子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走了进来,正是奉旨前来的冯??。
她恰好将胡奋最后那句话清清楚楚地听入耳中。
当晚,这句来自司马师的临终遗言,便原封不动地传入了宫中。
子时,夜深人静。
太极殿偏殿内依旧烛火通明,灯花爆裂一声轻响,惊醒了沉思的帝王。
曹髦独自一人立于案前,他提起朱笔,在一卷空白的绢帛上写下八个字:“北营易帜,许以自新。”字迹沉稳,力透纸背。
他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地卷起绢帛,盖上代表天子亲谕的凤印,将其装入一个特制的蜡丸之中,递给了侍立一旁的冯??。
“明日辰时,你亲自将此物送去胡奋的帐中。”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记住,不要说是我授意,更不要提朕的名字。你只需告诉他,‘有人愿保他全家清白’。”
冯??郑重地接过蜡丸,揣入怀中,叩首领命。
曹髦挥手让她退下,独自走到窗前,伸手抚过冰冷的窗棂,指尖在玻璃般的寒面上缓缓写下“权”字,又用力抹去。
那模糊的残痕,仿佛是他父兄一生挣扎的缩影。
他望着窗外那片被月光映照得一片清冷的雪地,轻声自语,仿佛在说给这寂静的雪夜听:“司马昭以为,手握兵权就能压制天下人心。但他却不知道,真正的权力,从来不是靠刀剑强加的,而是从别人心里,一寸一寸,自己长出来的。”
远处钟鼓楼的漏刻声滴答作响,穿过重重宫墙,清晰地传入殿中,一下,又一下,仿佛一个巨大沙漏中最后的流沙,为一个即将到来的黎明开始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