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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红线余音（第1页）

暗夜司的触角，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在洛阳城破后的废墟与阴影中迅速蔓延。孙二如今己是林缚座下最凶悍的鹰犬之一，他负责梳理着从三教九流汇聚而来的、如同垃圾堆里翻找出的零碎信息。这一日，他带着几分异样的神情，来到那深入地底的暗夜司核心密室，向正在对着洛阳坊图沉思的林缚禀报。

“都使，”孙二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捕猎者发现新奇踪迹的兴奋与谨慎，“西城那边，有点‘干净’得不太对劲。”

林缚的目光并未离开地图上西城那片密集的坊区标记，只是指尖在桌面轻轻叩击了一下，示意继续。

“破城那日，乱得跟开了锅的粥似的。可西城靠近通济门那片，尤其是几家前朝显宦的宅邸附近，还有几处富户聚居的坊里…撤退得有点太利索了。”孙二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据几个侥幸没跑掉的破落户和守城溃兵零碎回忆，当时有一伙人，人数不多，但下手极快、极狠。像是早就踩好了点，趁着咱们大军刚破南门、守军彻底崩溃的当口，精准地冲进去，护着那些官老爷的家眷、还有些富户，卷了细软就奔西门去了。守西门的残兵当时只顾逃命，根本拦不住，被他们砍瓜切菜般放倒了一片。”

“哦？”林缚终于抬起了头，眼中掠过一丝锐利的光，“可看清路数？”

“乱糟糟的，看不太真切。”孙二回忆道，“只说行动迅疾如风，配合默契，下手干净利落，不留活口。不过…有俩躲在街角柴垛后面吓尿了裤子的溃兵，信誓旦旦地说，领头那人…好像是个女的！身形快得看不清脸，但使的…是双剑！剑光一闪，跟两条银蛇似的，挡路的就倒了！”

双剑！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林缚心湖的石子，瞬间荡开一圈圈涟漪。他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澜在他深潭般的眸底掠过。

“女的…双剑…”林缚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情绪，但搁在石案上的手指，却微微蜷曲了一下。

孙二察言观色，继续道：“属下也觉得蹊跷，立刻派人去查了西门附近的痕迹。大部分都被后来逃难的人踩烂了。不过…在离通济门不远、靠近城墙根的一处小尼庵里，倒发现了点东西。那庵堂叫‘慈航庵’，被攻城石砲砸塌了半边，香火早断了，平时就一个老尼带着俩小尼姑，破城时估计也跑了。”

“发现了什么？”林缚的声音低沉下来。

“庵堂里供奉的观音像倒了，摔得粉碎。但在那倒下的莲花石基座背面，靠近墙角灰尘堆积的地方…有人用利器新刻了一个图案。”孙二比划着，“像这样…两道交叉的剑痕，旁边…还刻了个小小的字——‘安’。”

安！

这个字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林缚心中轰然炸响！所有的猜测瞬间被证实！是她！红线！只有她，才会留下这样的标记！只有她，才会在洛阳城破、生灵涂炭的滔天血火中，依然记得那些可能被屠刀碾碎的妇孺！也只有她，会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来过，她做了她认为对的事，她…安好。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林缚。是庆幸？是担忧？是愧疚？还是…道不同却依旧无法斩断的牵念？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最终化为一片沉重的静默。

“知道了。”林缚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从未发生，“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追查那伙人，将庵堂的痕迹清理掉，就当没这回事。”

“是！属下明白！”孙二心中一凛，立刻躬身领命，识趣地退了出去。他知道，有些东西，是这位暗夜司都指挥使心中最深的禁区。

厚重的铁门再次合拢，密室重归死寂，唯有长明铜灯幽绿的光焰在无声跳动。

林缚在原地静立了片刻，身影在幽光下拉得很长。他没有召唤任何人，只是独自一人，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暗夜司那阴森的地底巢穴。他没有骑马，没有带随从，只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青布袍，穿过残破的街巷，踏着瓦砾和尚未干涸的血迹，向西城走去。

慈航庵比他想象中更破败。半边山墙完全坍塌，断壁残垣间，焦黑的梁木斜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庵门早己不知去向，院中杂草丛生，散落着破碎的砖石和烧焦的蒲团。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焦糊和淡淡的香灰混杂的气味。

林缚的脚步踩在碎瓦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径首走向主殿。殿顶塌了大半，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破洞中漏下，照亮了满地狼藉。一尊泥塑的观音像果然倾倒在地，摔得西分五裂，慈悲的面容碎裂在尘土中，徒留一地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