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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红线之忧（第1页）

伤兵营的药味混着血腥气，像团化不开的浓雾。

林缚刚检查完赵虎家人的住处——他特意安排了干净的营帐，还让老周每天送去热粥，这是胁迫之外的怀柔，也是为了让赵虎更安心地做事。转身时，却撞见红线正给一个断腿的小兵换药，红衣袖口沾着草药的绿汁。

“林副队正倒是清闲。”红线的声音没什么温度，镊子夹着的棉球重重按在伤口上，疼得小兵龇牙咧嘴。

林缚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女营士兵身上，她们正将熬好的药汤分发给伤兵，动作轻柔，与红线此刻的冷脸截然不同。他知道，女营虽划归黄巢麾下，却始终保持着独立，红线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住底线。

“红线头领也来探望伤兵？”林缚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短刀，那里还沾着破庙逃亡时的泥点，“还是说，特意来审我这个‘用胁迫手段的小人’？”

红线猛地抬头，镊子“当啷”掉在铜盆里。她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剑，首刺林缚的眼睛：“你果然做了。为了策反那个赵虎，把他的妻儿都扣在营里——这就是你说的‘焚尽污浊’？”

“不然呢？”林缚往前走了半步，伤兵营的矮凳被他撞得咯吱响，“等着赵虎效忠唐廷，看着弟兄们死在涿州城下？还是像姐姐这样，守着女营的一方小天地，假装看不见外面的豺狼？”

旁边换药的伤兵们察觉到气氛不对，纷纷低下头，假装专注于自己的伤口。只有那个断腿的小兵，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两个气场强大的人。

红线捡起镊子，动作却慢了下来，棉球擦过伤口时带着罕见的犹豫：“我没说要对豺狼仁慈。但赵虎的妻儿是羔羊，你把他们当人质，和那些抓流民充军的唐军有何区别？”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林缚，你眼中的杀气越来越重了！以前你救流民时，眼里有光，现在只剩下算计！”

“光？”林缚冷笑，伸手掀开自己的袖口，露出浅滩之战留下的疤痕，“姐姐觉得这道疤是光照出来的？还是算计出来的？”他指着那个断腿的小兵，“他是被唐军的滚石砸伤的，唐军粮官王启年用克扣的军粮养外室时，可曾想过他也是别人的儿子？”

“所以你就要变成和王启年一样的人？”红线的声音发颤，红衣在药味中微微晃动，像团快要熄灭的火，“黄巢是烈火，能烧了唐廷的腐朽，也能焚了你的本心！你现在离他太近，小心引火烧身！”

“引火烧身总比冻死强！”林缚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两人的距离不过三尺，却像隔着一条深沟，“姐姐心善，可曾想过，对豺狼仁慈，就是对羔羊残忍？那些被王启年饿死的百姓，被赵虎奉命驱赶的流民，谁来给他们主持公道？是你的药汤，还是我的胁迫？”

“你这是狡辩！”红线猛地站起身，药碗里的汁液溅在林缚的靴上，“用恶制恶，只会让这世道更恶！今天你能扣赵虎的妻儿，明天就能为了更大的‘大业’，牺牲无辜的流民——这就是你从郭嘉手札里学来的？”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林缚最敏感的地方。他想起破庙那个被牺牲的线人，想起自己批注在手札上的“心如铁石”，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我不会。”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却依旧强硬，“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

“可你己经开始用他们的命来铺路了。”红线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短刀上，“这把刀原本是为了保护谁？现在又沾了多少无辜的血？”

林缚握紧刀柄，指节泛白。他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线人的死确实是他的决定，赵虎妻儿的恐惧也确实因他而起。这些事像块石头，压在他用“大业”和“生存”筑起的堤坝上。

“道不同，不相为谋。”红线转身就走，红衣裙摆扫过地上的药渣，留下一串决绝的脚印，“但愿你不会变成自己最恨的那种人。”

女营的士兵们默默跟在她身后，经过林缚身边时，有人投来警惕的目光，有人则带着惋惜。伤兵营里静得可怕，只有药汤沸腾的咕嘟声，像在为这场决裂伴奏。

林缚站在原地，看着红线的背影消失在帐外，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她走过的地方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影，却暖不了地上的药渣。

“将军……”孙二不知何时站在帐门口，手里捧着刚收到的密信——赵虎己经按约定，摸清了涿州西角门的换岗时间。

林缚接过密信，指尖却在发抖。红线的话像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你眼中杀气渐重……”“小心引火烧身，也焚了本心……”

他猛地攥紧密信，纸页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她懂什么！”林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吼，惊得药炉里的火星溅出来，“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心善能当饭吃？能挡住唐军的箭？”他想起妹妹临死前的眼神，想起那些在浅滩饿死的流民，“要不是我用这些手段，现在躺在伤兵营里的，就是咱们破阵营的弟兄！”

孙二低下头，不敢接话。他知道，将军这是在说服自己，也是在发泄心里的矛盾。

林缚深吸一口气，将密信塞进怀里，转身往帐外走。经过那个断腿的小兵时，他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块粟饼——那是他一首带在身上的，原本想留着纪念，此刻却递了过去。

“吃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伤好了，还能再上战场。”

小兵愣愣地接过粟饼，看着林缚的背影消失在药味里，突然觉得这个传闻中冷酷的林副队正，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帐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林缚眯起眼睛，望着女营的方向。红线的红衣己经看不见了，只有风吹过营帐的声响，像她没说出口的叹息。

他知道红线是对的，自己身上的杀气确实越来越重，算计也越来越深。可他没有退路，就像郭嘉手札里说的“乱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亡”，想要带着弟兄们活下去，想要实现“天补平均”，就必须踩着荆棘往前走。

至于本心……林缚摸了摸怀里的粟饼，那里还留着妹妹的温度。

“我不会忘的。”他低声自语，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冷意让他清醒，“至少现在，不会。”

远处传来冲阵营的训练声，秦武的怒吼格外清晰。林缚整了整衣襟，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确认赵虎的情报，安排破庙的后续，准备攻打涿州的最后一步。

红线的担忧，就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心上，隐隐作痛，却不足以让他停下脚步。

或许，真如红线所说，黄巢是烈火。但林缚相信，只要自己守住那点底线，这烈火就能焚尽污浊，而不是焚了自己。

只是他不知道，这底线在乱世的洪流中，能守多久。

阳光越来越烈，将林缚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通往冲阵营的路上，像条布满荆棘，却不得不走的路。他的脚步坚定，握紧的拳头里，藏着红线看不懂的决心，也藏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正在悄然变化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