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宸殿那尊鎏金铜炉中,龙涎香己经燃烧到了第三寸。缕缕青烟宛如细丝一般,在朱红色的殿柱之间盘旋升腾,仿佛一条条灵动的游龙。
赵普正双膝跪地,长跪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他的身躯微微前倾,低头垂首,显得异常恭敬。而此时,柴荣的封赏诏书如同潺潺流淌的暖泉一般,源源不断地倾泻而下。
“河北平钱有功,特授枢密副使,兼领盐铁铸币事。”这道明黄色的圣旨,其边角轻轻拂过赵普的左手腕。在他那锦袍的遮掩之下,铜钱大小的烫疤似乎具有某种灵识一般,隐隐地散发着温热。
他从河北檀州回京没多久,车驾上那面“平钱大捷”的旗幡,仿佛还沾染着界河的腥咸之气。然而,与这面旗幡相比,藏在他衣袖中的那根骨签,却显得更为沉重。
这根骨签,是杨延玉在荒谷雪地中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得的“赵门金工信物”。此刻,它静静地躺在他的衣袖里,随着他的叩拜,与腰间玉带的磁纹悄然相触,发出一阵细微的震颤。
“冀州漕弊案,”柴荣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峻起来,御案上的《永济渠沉船疏》一角也微微扬起,“三月间,二十七艘漕船沉没,粮饷尽入契丹之手。你既然对河北事务如此熟悉,那就持此虎符,再走一趟吧。”
当内侍呈上的紫檀匣落入手心,赵普指腹下意识收紧。匣身云纹深处,暗藏极小的"赵"字暗纹,与骨签刻痕如出一辙。王朴立于殿角,轻咳一声,目光扫过他的烫疤:"此符磁纹,与三十年前将作监赵式钱范同源。"
赵普喉结微动。父亲赵文枢当年被贬,正是因不愿在"天祐当十铅钱"上使用这种磁纹。
五月的骄阳似火,仿佛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冀州城的城堞上,那一串串生锈的风铎,在朔北旱风的吹拂下,摇晃着发出阵阵钝刀刮骨般的声响。
赵普乘坐的油壁青辕车,缓缓地行驶在龟裂的官道上。车轮滚动的声音,与风声交织在一起,震得人五脏六腑都跟着颤抖。他的指尖轻轻着腰间的紫檀匣,匣内的虎符,似乎因为方才渡过界河时与渡船铁锚产生的共鸣,而微微发烫。
王朴临别时的话语,如同风铎的呜咽声一般,在赵普的耳畔回响:“此去河北,并非只为漕粮,更重要的是要扼住大周钱脉的咽喉!永济渠一旦断绝,北疆的钱粮便会断绝,到那时,契丹的铁蹄所踏碎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幽云十六州了!”
老枢相那枯瘦的手指,如凝血般的墨渍一般,点在地图上的“漳河口”处,“漕弊就如同疽疮一般,必须要用火灼、刀剜的方式来根除。这道虎符,不仅能够调动三河的兵备,还能够检验矿脉中的磁毒。更重要的是……它的内部镶嵌着磁州的蓝血砂,一旦遇到大奸大恶的贪墨孽气,虎符自身便会发出鸣响!”
车驾至瓮城外三里长亭,冀州知州李崇晦领属僚顶烈日相迎。赵普下车时,见李崇晦紫绯官袍下摆粘着带铅灰色粉末的河泥——与他工坊流出的毒钱铅胎碎屑一模一样。
"钦使远来,下官特备薄酒于。。。。。。"李崇晦堆笑唱喏,目光偷瞥赵普崭新鹿皮官靴——鞋底不见半粒运河淤泥!
昨夜汴京密报炸响脑中:"李崇晦通幽州粮枭,私开漳河上游三闸,三月沉漕船二十七!赃银尽充辽军购粮之资!"赵普面色如常:"酒席不急,先上闸口看看。"袖中骨签再度发烫,李崇晦靴底淤沙正是漕船沉没处特有。
南市喧嚣如沸釜。赵普着半旧葛衫混入贩夫走卒,踱入通济钱庄。店堂逼仄,黑木柜台隔开内外,台面上黄铜戥子平悬,左置显德通宝,右放契丹狼纹铁钱。精瘦掌柜眼皮耷拉,手指在算盘珠上疾走如催命鼓点。
赵普佯作打量钱币,眼角余光扫过柜台下碎陶片——磁州窑青灰色胎体有辽东磁砂,边缘竟刻极小"普"字!那是他在自家钱范上的暗记。
"客官兑钱?新钱换旧钱,水脚三成;兑契丹铁钱,五成。"掌柜停下珠算,浑浊眼珠钉向赵普腰间磁纹玉带。算盘珠顿在"五"位,似在说"我知道你是谁"。
"兑。。。。。。"赵普话音未落,后院传撕裂般惨嚎!
咚!后院木门被撞开!两名契丹武士倒拖一人而出,那人胸口露出靛青色蝎尾盘蛇图案——南唐察子秘印!一滴浓血溅到契丹狼纹钱上,钱身轻颤!赵普腰间虎符匣内骤然响起尖锐蜂鸣——狼纹钱铅芯与他靴筒里的毒钱同源!
武士狞笑:"辽爷清理家奴,惊扰诸位!"将察子丢进后院关门。掌柜算盘珠节奏竟与赵普工坊铸钱鼓点分毫不差。三方勾结!赵普悄悄塞紧靴筒毒钱,掌心沁出冷汗。
永济渠畔,淤泥散发霉腐气。十二具波斯木龙绞盘拖拽巨舰龙骨残骸出水,船板焦黑,断裂处硫磺与松脂气息刺鼻。赵普捡焦黑船板,指尖捻出蓝紫色磁火雷残留——绝非河盗所为!
铁链上缠绕着带"锯齿错痕"的变形铜钱,是他工坊特有的印记。赵普用靴底碾入淤泥,却被跛足老纤夫攥住衣袖:"爷。。。。。。那是河伯发怒!上月七条大船都被炸没的!他们运的是能让人发疯的铅块。。。。。。"老汉盯着漕运衙门外壮汉,跛着脚躲进岸棚。
子时,漕运衙署档案库死寂如坟。赵普撕开《永济渠疏浚册》,取磁州窑验毒瓶凑近墨迹,瓶身朱砂处洇开刺目靛蓝——狼毒墨!几页残痕显现"赵记金铺"字样!
窗外火光乍现!烈焰舔上窗棂,墨迹腾起剧毒蓝烟!书库化作巨大毒炉。赵普踉跄后退,故意让火苗燎到袖口——以此解释为何烧掉可能暴露自己的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