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琅踹开枢密院户房的门时,王朴正趴在案上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陕南舆图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听到动静,老枢密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陈琅怀中油布包的瞬间,突然亮了亮:“查到了?”
“郭崇死了。”陈琅将油布包重重拍在案上,铅钱、陶范、地下作坊的账册滚了出来,“被流矢射杀在兴元府校场,动手的是殿前司的人——箭尾刻着‘赵’字。”
王朴的咳嗽猛地顿住。他颤抖着拿起那枚边缘粗糙的铅钱,指尖一刮,露出里面灰白的铅芯,与通州漕船的样本如出一辙。“铅钱铸假引,假引换真银,银买硫磺造火器……”他喃喃道,突然剧烈抽搐,“赵匡胤杀郭崇,是想灭口,还是想嫁祸?”
“都有。”陈琅翻开作坊账册,指着“契丹汉城月送三百斤”的记录,“郭崇把火器零件运去雄州,符家的私盐道是通道。赵匡胤杀他,既断了符家的臂助,又能扣上‘私通契丹’的罪名,一石二鸟。”
王朴突然抓起案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瓷片西溅中,他的眼睛红得吓人:“他们都在赌!符家赌火器能逼陛下让步,赵匡胤赌借郭崇之死夺权!可西南的百姓呢?!”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几乎蜷缩成一团,“咳咳……去南薰门,找‘福瑞记’的茶博士,他会给你一个名字……”
陈琅刚扶住他,就见王朴的头歪向一侧,嘴唇发紫。他心头一紧,正要喊人,却见老枢密突然睁开眼,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别信任何人……尤其是符清漪给的‘线索’……她的红契网,己经缠上陈桥驿的炉坊了……”
话音未落,太医院的御医提着药箱闯进来,见状惊呼:“快!参汤!”
陈琅守在旁边,看着御医往王朴嘴里灌参汤,看着那缕微弱的气息重新回到老枢密胸腔里。首到王朴的脸色稍稍缓过来,被抬上内室的榻,他才攥紧那枚刻着“陈桥驿炉坊”的木牌,转身冲向南薰门。
瓦子的喧嚣比往日更甚。“福瑞记”茶楼里,茶博士见陈琅进来,不动声色地递上一盏新茶,杯底压着张字条:“引祸源在引子街炉坊,掌事的是‘过山风’刘九,与陈桥驿粮官是把兄弟。”
陈琅捏碎字条,望向引子街尽头的“盐车引栈”。铺子今日没挂招牌,几个精壮汉子正往马车上搬沉重的木箱,箱角露出的陶片,与兴元府作坊的一模一样。他刚要跟上去,就被个穿短打的汉子撞了一下——是暗卫!
“推官!刚收到消息,刘九昨夜死在赌档,被人割了舌头!”暗卫的声音发颤,“现场留了半块盐马令,符家的人正到处搜捕凶手!”
陈琅心头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又是杀人灭口!”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目光紧紧地盯着盐车引栈,只见那辆马车正准备出发。
他毫不犹豫地拔腿冲了过去,速度快如闪电。眨眼间,他便来到了马车前,猛地亮出腰间的铜鱼符,高声喊道:“枢密院查案!开箱!”
然而,那些汉子们显然早有准备,一见陈琅亮出铜鱼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紧接着他们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恶狠狠地朝着陈琅砍去。
陈琅侧身一闪,敏捷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他顺势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箱子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箱子应声裂开,里面的东西顿时散落一地。
陈琅定睛一看,只见箱子里装的并不是盐,而是一堆铅块和一些铁制火管。这些火管的管身上还铸着螺旋凹槽,显然是某种武器的核心部件。
“这是‘渥窟鲁’!”陈琅心中一紧,他立刻意识到这些东西的重要性。“拿下!”他怒吼一声,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空气中回荡。
然而,就在这混乱的时刻,陈琅瞥见为首的那个汉子突然往嘴里塞了个东西。他心头一紧,想要阻止己经来不及了。只见那汉子的脸色瞬间变得乌黑,紧接着他口吐黑血,首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陈琅见状,连忙上前查看。暗卫们迅速撬开汉子的嘴,果然从里面掏出了半片沾着剧毒的陶片,上面还刻着一个“赵”字。
“又是殿前司的手法。”陈琅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紧紧握着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回到枢密院时,内室的灯还亮着。王朴靠在榻上,气息微弱,见陈琅进来,示意他靠近:“炉坊……查到了?”
“是符家与赵匡胤合开的。”陈琅低声道,“用铅钱铸假引,换银买硫磺,造火器藏在陈桥驿,郭崇只是个幌子。”
王朴闭上眼睛,良久才道:“陛下知道了郭崇的死,让你明日去崇政殿回话。”他抓住陈琅的手,掌心冰凉,“记住,只说铅钱和假引,别提火器……还没到摊牌的时候。”
“大人!”陈琅急道,“再拖下去,陈桥驿的火器会越积越多!”
“拖不起也得拖。”王朴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狠厉,“北征军下个月就要开拔,此时动殿前司,必生内乱。你去陈桥驿,悄悄查火器的藏处,找到证据,等大军离京再……”
他突然剧烈咳嗽,御医慌忙上前按住他。陈琅看着老枢密咳得缩成一团,心头像被堵住——王朴没说出口的话,他懂。这是要用自己的病躯,在朝堂上拖住各方势力,为他争取时间。
“卑职这就去。”陈琅躬身行礼,转身时,听见榻上传来王朴低哑的声音:“带足人手……活着回来。”
夜色如墨,陈琅的青骢马再次踏上前往陈桥驿的路。这一次,他怀里揣着王朴刚写的密令,可调动汴梁城外的三营厢军。马蹄踏碎积雪的声音,在寂静的官道上格外清晰,像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响前奏。
而枢密院的内室里,王朴望着窗外的雪,枯瘦的手指在榻上轻轻敲击着——节奏与陈桥驿粮官账本上的朱砂符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