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如同约定好的信号,在京城寂静的夜空下幽幽回荡。陆昭与小满准时出现在了那片枯死槐树林的边缘。今夜无月,只有几颗疏星点缀着墨色的天幕,将“忘忧茶寮”和它周遭的环境衬得更加阴森。
阴槐老鬼己经等在那里。他依旧穿着那身补丁长衫,佝偻着背,手里却多了一根歪歪扭扭、仿佛随手从枯槐树上掰下来的槐木手杖。他没有带任何行囊,只是腰间多挂了一个脏兮兮的、用某种动物膀胱制成的皮囊,微微晃荡着,里面似乎装着液体。
“时辰到了。”老鬼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飘忽不定,“跟紧点,踩着我落脚的地方走,一步都错不得。若是掉队,或是被什么东西‘留下’,老头子我可不管捞人。”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让原本就紧张的小满更是心头一紧,下意识地靠近了陆昭。
阴槐老鬼不再多言,转身,拄着那根槐木手杖,步履蹒跚地朝着槐树林深处走去。他的步子看似缓慢凌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每一步落下,脚下那看似坚实的土地似乎都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水波般的涟漪。
陆昭眼神微凝,拉着小满,精准地踏在老者刚刚走过的地方。小满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脚下踩过的地方,枯叶和泥土似乎短暂地变得虚幻了一些,露出底下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流动的黑暗。
越往树林深处走,光线愈发暗淡,周围那些扭曲的槐树仿佛活了过来,枝桠如同鬼手般在头顶摇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空气也变得粘稠起来,温度明显下降,一种不同于夜晚寒冷的、首透骨髓的阴气弥漫开来。耳边开始出现各种若有若无的杂音——低语、哭泣、轻笑、叹息…混杂在一起,扰人心神。
“闭耳塞听,紧守心神。”阴槐老鬼头也不回地告诫道,“这些都是‘边界’的杂音,听多了,魂儿容易被勾走。”
小满连忙照做,努力屏蔽那些干扰。陆昭则内力自然流转,护住灵台清明。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景象开始变得怪异。树木的形态越来越扭曲,颜色也愈发灰暗,仿佛褪了色。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半透明的、如同水母般漂浮移动的淡薄光团,它们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碰到阴槐老鬼的手杖散发出的微弱乌光,便如同受惊般飘散开去。
“是游魂的碎片,”阴槐老鬼难得解释了一句,“没什么意识,就是些残留的本能,不用理会。”
小满却能感觉到,这些光团散发着微弱的、各种混乱的情绪波动。
再往前,甚至连脚下的路都开始变得不真实。他们仿佛行走在一片灰色的雾霭之中,西周的景象扭曲变形,时而是熟悉的槐树林,时而又像是荒芜的戈壁,甚至偶尔会闪过几帧人间市集的繁华片段,如同海市蜃楼。
“阴阳交界,就是这么个混沌地方。”阴槐老鬼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稳住步子,别被幻象迷惑,记住你们要去的地方。”
陆昭紧紧抓着小满的手腕,他的步伐依旧稳健,眼神锐利地穿透迷雾,牢牢锁定前方老鬼那模糊的背影和那根仿佛指引明灯的槐木杖。小满则闭着眼睛,完全依靠陆昭的牵引,将全部心神都用在抵抗周围环境对她灵觉的侵蚀和干扰上。
她能感觉到,有无数充满恶意和贪婪的“视线”从迷雾深处投来,觊觎着他们这两个闯入的“生人”。但每当这些视线靠近,阴槐老鬼便会用槐木杖轻轻顿地,发出一圈无形的波动,那些视线便如同遇到天敌般迅速退去。
这老鬼,果然深不可测。
突然,阴槐老鬼停下了脚步。
前方,迷雾似乎淡了一些,隐约可见一片更加深邃的、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黑暗区域。那黑暗之前,横亘着一条无声流淌的、泛着惨白色微光的河流。河面不宽,却给人一种无边无际的浩瀚感,河水粘稠,看不到底,也听不到任何水流声,只有无尽的死寂。
河岸边,孤零零地系着一条破旧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小木舟,一个戴着巨大斗笠、身形模糊的艄公正背对着他们,坐在船头,一动不动,如同雕像。
“到了,‘静寂川’。”阴槐老鬼的声音压低,“过了这条河,才算真正踏进‘那边’的地界。都别出声,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当是假的。”
他走到河边,从腰间取下那个动物膀胱皮囊,拔开塞子,将里面一种暗红色的、散发着腥甜气味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滴了三滴在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