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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新生百相（第2页）

朱啸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僵硬的背影，又缓缓扫过殿内那些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的内侍，最后，若有似无地在信王朱由检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这几日，”朱啸的声音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疲惫，却字字清晰，“朕‘龙驭宾天’的消息，想必己如野火燎原，烧遍朝野，烧入各州府，甚至…烧到了关外？”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量，也似乎在欣赏着这“死讯”所能带来的混乱图景。

“人心浮动，百鬼夜行。”他缓缓吐出这八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寒意，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魏卿，”他再次点名，看着魏忠贤那的背影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你执掌东厂，耳目遍及天下。”

“朕，要一份名单。”

魏忠贤猛地转过身，脸上是彻底的惊骇欲绝。

朱啸迎着他恐惧到极点的目光，那寒潭般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他微微前倾，嘴唇翕动，声音压得更低，却如同惊雷在魏忠贤和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心头炸响：

“一份…在朕‘宾天’之后，跳得最欢、叫得最响、手脚最不干净的…”

“…逆臣名单！”

“逆臣”二字，如同两块沉重的玄冰，狠狠砸在乾清宫死寂的金砖地上，碎裂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浸透了每一个人的骨髓。

魏忠贤那张涕泪与污渍纵横的老脸，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人色。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的身体晃了晃，全靠一股求生的本能才勉强没有再次瘫倒。名单！跳得最欢、叫得最响、手脚最不干净…这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东厂确实有名单，厚厚的，记录着无数人的阴私、把柄、乃至“不轨”的言行。但这名单一旦交上去…交到眼前这位死而复生、手段莫测的皇帝手中…那就不再是掌控他人的利器，而是悬在他魏忠贤和无数人头上的铡刀！名单上的人，会死无葬身之地，而掌握名单的人…皇帝还会再信任他吗？兔死狗烹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巨大的恐惧挤压着他的心脏，几乎要爆开。他不敢看皇帝的眼睛，那双眼睛太冷，太深，仿佛能将他心底所有的盘算和肮脏都照得无所遁形。他只能死死盯着地面那摊自己失禁留下的污迹，浑浊的老眼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充血。

“老…老奴…遵…遵旨…”声音抖得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他深深地、几乎要把腰折断般躬下身去，宽大的绯红蟒袍下摆拖在湿冷的地上，狼狈不堪。

朱啸不再看他，仿佛只是下达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指令。他微微阖上眼，靠在明黄的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方才强行驱动系统、震慑群臣、说出那一番话，几乎榨干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力气。身体深处，被系统强行修复的筋骨传来阵阵酸胀的钝痛，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扎刺。这具躯壳，还远未达到能肆意挥霍的程度。

“朕，累了。”他闭着眼，声音低哑，带着不容置疑的逐客之意，“都…退下。”

张皇后还伏在榻边，紧握着他另一只手，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再次消失。听到“退下”二字，她身体一颤，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中充满了不舍和更深的惶恐。她想说什么，嘴唇哆嗦着，却在对上朱啸紧闭的双眼和眉宇间那不容置疑的疲惫时，终究没敢出声。她只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殿内其他人如蒙大赦。那些匍匐在地的内侍、宫女，如同被赦免的死囚，连滚带爬地、尽可能悄无声息地往殿外挪动。几个御医更是手脚并用，几乎是爬着出去的，药箱磕碰在金砖上发出轻微的“哐当”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魏忠贤躬着身，肥胖的身体僵硬地转动，脚步虚浮地倒退着往外挪，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他始终不敢抬头，目光死死锁着自己蟒袍的下摆。

只有信王朱由检，依旧僵立在原地。他离龙榻不远，清瘦的身体挺得笔首，像一杆绷紧的标枪。方才殿内的混乱、魏忠贤的失态、张皇后的哀泣、皇帝那冰冷的“逆臣名单”…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他的心神。他苍白的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被冰封的僵硬。那双与朱啸有几分相似的眼睛，此刻却深不见底，翻涌着无数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难以置信、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以及一种更深沉、更锐利的…审视。

当朱啸吐出“退下”二字时，朱由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逃离，反而微微抬起了下颌，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殿内昏暗摇曳的烛光，精准地落在龙榻上那张苍白、疲惫却异常平静的侧脸上。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皇兄紧闭的双眼下，那浓密的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阴影边缘的皮肤近乎透明。他看到皇兄搁在锦被外的那只苍白的手，指节修长，却透着一种大病后的无力。他甚至能看到皇兄微微起伏的胸口，缓慢而微弱。一切都显示着这是一个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极度虚弱的病人。

然而，方才那“朕回来了”的宣告，那洞穿魏忠贤灵魂的目光，那轻描淡写索要“逆臣名单”的冷酷…这些碎片，与眼前这幅虚弱景象格格不入，形成一种极其割裂、令人心悸的诡异感。

朱由检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宽大亲王常服的袖袍里，他那只攥紧的手，指甲己经深深陷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他心头那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的寒意和困惑。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目光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鸷，如同深潭底部悄然浮起的暗影，一闪而逝。那里面没有兄弟重逢的喜悦，只有冰冷的猜忌和一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皇兄…你到底是人是鬼？这“回来”的，究竟是谁？

他没有动，也没有行礼，就那样僵立在渐渐空旷下来的乾清宫大殿中央，像一尊沉默的、充满疑忌的石像。摇曳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射在冰冷华丽的金砖地上，仿佛一个蛰伏的、不安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