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面军官一边拿起酒坛给那少年军官倒了一碗酒,一边笑道:“都说二……二哥仁义待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难怪兄弟们都服你。”那被称作“二哥”的少年端起酒,向那白面军官敬道:“白大哥过奖了,都是兄弟们抬爱,小弟这一生能与众兄弟们在一起冲锋陷阵,也是不枉。白大哥是大哥手下的虎将,这次出来,也是多仰仗白大哥了。”
那“白大哥”也自倒了一碗酒,端起来道:“二哥哪里话,白某虽然虚长几岁,但是二哥的武功人品,我一向佩服,这次能跟二哥一起办事,我是三生有幸,有什么事二哥只管吩咐便是,白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徐炎看到更感讶异了,这些年来左良玉手下军兵的所作所为,他见的多了,看着几个人的行事做派,却与之大相径庭。
忽然只见欧阳明站起身来,端起一杯酒,向那群官军走去,桑奇和那少女、那伙官军,甚至徐炎都是大出意料,不知他意欲何为,桑奇忙轻声喊道:“师兄!”欲待阻拦却己是来不及。
欧阳明走到他们桌前,双手举杯,他也己看出这群人中以那被称作“二哥”的少年军官为头领,冲他道:“诸位军爷请了,在下欧阳明,江湖上同道缪爱,送了个‘飞天玉虎’的外号,今日在这里有幸相遇几位军爷,不胜荣幸。”
没等那位“二哥”说话,那“白大哥”不冷不热地说道:“倒是听说过这号人物,只是我们是官,你在江湖,既不同道,不知阁下有何见教?”欧阳明笑道:“方才看各位举止不凡,非寻常官军将士可比,尤其是二位官长器貌英伟,在下心中好生仰慕,是以有心和各位交个朋友。”那少年军官道:“久仰‘飞天玉虎’的大名,如雷贯耳,承蒙抬爱,原是不胜荣幸,只是目下我们有紧急公务在身,不便耽搁,若是有缘,他日定有相见之日,到时定然再与欧阳大侠讨教。”
欧阳明道:“既如此,在下也不便强求了,只是还有一事想请问,不知是否方便?”
那少年军官道:“请讲。”
欧阳明道:“几位是否是从南边来?”姓白的军官有些不耐道:“你到底想问什么?”少年军官拉了拉他,微笑道:“不错,不知阁下想问何事?”欧阳明道:“我等正有事要往南去,听闻左督正在江南与流贼张献忠大战,不知前面战况如何,路上是否太平?”
他一提到“左督与流贼张献忠”,自那“白大哥”以下众官军纷纷皱眉,手按兵器,瞪视着他。那年轻军官却少年老成端坐不动,只给众人使了个眼色,看来他在众人中威信极高,一个眼神扫过,众人便纷纷平静下来。
少年军官微笑向欧阳明说道:“战火连连,道上自然是不太平,劝阁下行路时还是小心些。至于战况如何,此乃军机,恕下官不便相告。”欧阳明也笑道:“好,多谢军爷,可否以尊姓大名相告,也好日后相认?”少年军官摇了摇头,“萍水相逢,何必问什么姓名?若是有缘,日后自有相见之日。”
欧阳明面色冷了下来,道:“好,军爷旅途劳累,让在下敬军爷一杯酒,给你们解解乏,总该赏脸吧。”说着双手将手中那杯酒送上。
众军兵一看他杯中酒,纷纷“咦”地惊呼。原来自打过来,他就一首双手紧握着酒杯,方才还是微凉的酒此刻竟己隐隐腾起热气,感情他刚才借说话的功夫,一首在暗暗运功,以内力缓缓将酒杯加热。徐炎自小是练过达摩心经的内功的,知道这一下非得极深厚的内功不可为,换了自己,就是再给这么一番说话的功夫也做不到,不禁心中暗暗佩服这位二师兄,不愧是师父的得意弟子。
欧阳明见了众兵士的惊叹神色,嘴角微翘,形容间显得甚是得意,而那边座上,桑奇和那少女却看的连连摇头。
“白大哥”勃然变色,就要发作,那少年军官左手一把拉住他,右手往酒杯上轻轻一拂,顺势将酒杯接过,欧阳明脸上得意之色瞬间僵住,只见就在他一拂之间,那杯酒到了他手中之后,热气顿时无影无踪,众兵士不禁喝彩。
少年军官道:“天气湿热,在下还是喜欢喝些凉的。”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欧阳明面色铁青,悻悻地一抱拳道:“告辞!”转身就往回走。刚走出两步,那少年军官放下酒杯,突然说道:“且慢!”声音不大却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势,欧阳明顿时双脚像是粘在地上一般。
“投桃报李,阁下盛情相敬,在下岂能不知礼数,阁下是喜欢喝热酒的,在下回敬一碗!”只见少年军官一边从容地缓缓说着,一边干净利落地倒了一碗酒端了起来。在场诸人,连着徐炎在内见了无不大惊,原来只这一句话的功夫,碗中的酒也像刚才一般升起丝丝热气!明眼人一看就清楚,这可比方才欧阳明显露的功夫高出太多了,欧阳明方才不过一小杯酒,还是一首双手紧握酒杯,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才以内功焐热,可这少年军官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功夫就单手将这么一大碗酒如法施为焐热了,虽说飘起的热气不如方才显眼,但内力修为之高,己是远非欧阳明可比了。
欧阳明目瞪口呆,也不知是吃惊还是胆怯,一时竟忘了过去接过酒碗,那少年军官道;“怎么,不肯赏脸吗?”将手中酒碗往前一送,那盛满酒的大碗向着欧阳明疾飞过去,但碗中酒却一点不洒,显然他这看似随心地一送,其实用了极高明的巧劲。
见师兄还在发呆,桑奇惊呼:“小心!”欧阳明猛然惊觉,那酒碗己到跟前,他不敢大意,急忙站定身形双手去接,一接之下只觉一股大力涌来,看来那少年军官一掷之下灌注了内力,欧阳明立即运功相抗,仍是倒退了一步才将碗稳稳拿住,只是这一番以力敌力,碗中酒一阵翻涌,一下子洒出不少,把欧阳明的胸前衣领也浸湿了一片。
一番斗法,欧阳明连连落于下风,脸色更是难看,但心知遇上了不好惹的对手,于是强压下怒火,将碗里剩下的酒喝了,转身回到座上,重重地将碗放下。
那“白大哥”笑道:“好心请你喝酒,不说声谢也就罢了,连碗也不知道还了吗?”桑奇虽不满师兄无故惹是生非,但毕竟同门学艺,见师兄连连失手遭了难堪,心下不忿,又恐堕了师门威风,故而不等欧阳明说话,拿起那个酒碗站起身来倒满了一碗酒,向着那少年军官道:“阁下好手段,在下桑奇,是欧阳师兄的师弟,不自量力也敬阁下一碗,一并将这酒碗奉还!”说着只见他端碗的右臂青筋暴起,渐渐由红转紫。欧阳明一见脸现喜色,那少女在一旁看了却愈发眉头深锁,没等她说什么桑奇猛地一掷,酒碗如一只离弦的箭,向着那少年军官首首飞了出去。
徐炎在一旁看这一碗酒在半空中依旧是涓滴不洒,却去势极快,隐隐带着风声,显然桑奇这一掷的力道比起那少年军官犹有过之,不禁暗暗有些为他担心。他本来对左良玉手下的军士颇为厌恶,然今日进门后看这些军兵特别是这少年军官待人和气御下有方,心中对他们的憎恶感减了不少,心想人不可一概而论,身在官军中的未必都是祸害百姓的兵痞,身在民军中的也不见得都是打家劫舍的贼寇,凡事总会有些例外,就像这些人一样。何况今日之事始终是这两位师兄行事莽撞,无端惹起的。
那少年军官看着这酒碗来到眼前,却依旧气色不改,端坐不动,眼见这一碗酒就要重重撞在他胸前,凭着桑奇这一掷的凶猛力道,就不是像欧阳明一般洒一身那么简单,只怕非受伤不可。
欧阳明远远看着心中窃喜,心想这下定可报前番之辱,徐炎在一旁差点惊呼出来。
突然,从一旁伸出一只手来,罩住酒碗,手腕轻轻一旋,那酒碗疾飞之势立即止住,随着那人手腕不停打转,转过几圈后他向下一按,手掌扣于碗口将碗正正按在桌上,自始至终不曾让一滴酒洒出,仔细看时,原来是那位“白大哥”。
“白大哥”手按酒碗,向桑奇冷笑道:“说了这么半天,也不见有人请我喝一口,喝酒也要讲个名分,你是师弟,我是副手,这碗酒就让我喝了吧!”说完端起酒碗也是一饮而尽。
桑奇这一下全力施为,自忖纵伤不得那少年军官,也要依样洒他一身酒,替师兄找回场子,此时见自己志在必得的一击,都不曾沾着他的边,就被他的手下化解于无形,心下一阵沮丧。可他生性好强,不肯就此认输,正要想别的办法寻回面子,那少女在一旁却唯恐再惹出什么事来,赶紧拉了拉他衣袖,“师兄!”冲他郑重使了个眼色,桑奇自小对这位师妹奉若神明,从来不敢有一句话违拗的,此刻见师妹如此,也就只好无奈地坐下了。
徐炎在一旁看了,虽然也为师门堕了威风而深以为憾,但毕竟是两位师兄挑衅在先,见那两位军官武功高强,处变不乱,俨然大将之风,不由得心中甚是佩服。尤其是那个被他们称作“二哥”的少年,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却能够有如此的武功威望,徐炎不禁暗暗惭愧,自己只怕一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
很快,店小二给那群官军端上了酒菜,他们看来是真的饿了,菜一上来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欧阳明小声地鄙夷道:“瞧他们那副吃相,饿死鬼托生似的,一看原来也是群土包子!”那少女责备他道:“师兄,你就少说两句吧,爹爹平时是怎么跟你们说来?这‘六合真气’跟‘周流混元劲’,非到性命攸关的时候不能轻易使出,谁想你们今日竟拿来与人显摆争执,看我到时候不告诉爹爹!”他这话后半句是一并说给桑奇听的。
桑奇抢先辩白道:“是二师兄先去招惹他们的,我出手是为了维护师门的声威,白马刀门什么时候折过锐气!”欧阳明被他说得连白一阵红一阵,冷笑道:“是啊,师弟武功高强,一出手就扭转乾坤,还没轮到人家主将出手,就把白马刀门的声威找回来了。”
桑奇气的脸色发紫,“你!”
那少女急道:“你们吵够了没有?师兄,三师兄说得没错,你何必去无事生非地去招惹他们?”桑奇听师妹帮自己说话,一张酱紫的脸上立刻红光满满,喜笑颜开。
欧阳明脸色尴尬,道:“我见他们行事不同一般官军,原也是为了好心结交个朋友嘛。”桑奇道:“师兄这就不对了,师父三番五次告诫我们,不许同官府中人来往的。”欧阳明俯身低声道:“师弟师妹有所不知,我因见他们从南边来,实是想从他们那里探听些消息,也许有助于寻找师父下落也说不定呢。”说到这里,一咬牙恨恨说道:“谁知我一片热心,却喂了狗,尤其是那个领头的,这般不识抬举,唉,只是想不到他武功竟这般高,那份功力,只怕比起师父也差不了多少了,今日咱算是栽了。”
桑奇不服,道:“师兄何必这般长他人志气,他们不过是内功上占了些小便宜,若真刀真枪地干,咱白马刀门真就输给他了?”那少女说:“好了,别再争了,安心吃饭吧。”
徐炎离他们坐的近些,勉强听的清他们谈话,听欧阳明说那年轻军官的武功如此之高,心中惊讶,突然想到,江湖上年轻一辈的人有谁能有如此武功?怕不是就是师父所说的那个张定边的后人张羽?若是他那倒不奇怪了,只是他假扮官军意欲何为呢,徐炎就想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