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密室,因通风孔的设计,并不显得气闷,反而有种与世隔绝的宁静。沈墨服过药后,再次沉沉睡去,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林清音仔细为他掖好被角,目光却不自觉地再次落在他颈间那半块残玉上。
昨夜匆忙,今晨喂药时也无暇细看,此刻在夜明珠稳定柔和的光线下,那残玉的细节纤毫毕现。玉质是极好的羊脂白,温润莹透,仿佛蕴着一层流动的宝光。边缘断裂处并不整齐,带着一种被强行崩碎的决绝感。最引人注目的是上面雕刻的纹路,并非寻常的吉祥图案或花鸟虫鱼,而是一种极其古拙、繁复的奇异符号,蜿蜒盘绕,似乎蕴含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越看,林清音心中的那份熟悉感就越发强烈。她一定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纹饰!
她轻轻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秀眉微蹙,努力在记忆的长河中搜寻。不是医书,那些典籍里的图样她烂熟于心。也不是寻常的器物装饰……这感觉,更像是一种烙印在童年模糊光影深处的印记,遥远,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牵引。
她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勾勒着那残玉上的纹路。脑海中,一些被尘封的、泛黄的画面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同样氤氲着水汽的地方,不是江南,空气更冷冽些……似乎是一间很大的书房,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卷和淡淡墨香。一个身影模糊、气质温婉的女子,常常将她抱在膝头,手里拿着一块……一块完整的玉佩?对,是玉佩!那玉佩上的纹路,似乎就和眼前这残玉上的,同出一源!
那女子是谁?是娘亲吗?记忆中的面容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怎么也看不真切。只记得那女子哼唱的、旋律奇特的歌谣,还有她指尖温柔的触感。
除了玉佩,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林清音努力追溯着。对了,是发簪!那女子发间常戴着一支样式奇古的白玉簪,簪头的雕刻……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她想起自己那支从不离身的、通体莹白的发簪!那是师父在收养她时,她身上唯一的物件。师父曾说,这或许与她身世有关。
她立刻起身,走到密室一角,从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了一个样式朴素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的,正是那支白玉簪。她将发簪拿起,走到夜明珠下,与沈墨颈间的残玉仔细对比。
果然!
虽然材质不同,一为玉簪,一为残玉,但两者上面雕刻的核心纹饰,那种古拙、神秘的风格,以及几个关键符号的转折与连接方式,几乎一模一样!它们显然属于同一种她所不知的、古老的文化或体系。
这绝非巧合!
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从林清音的脊背升起。沈墨是天机阁遗孤,他的家族信物上,有着与她身世信物上同源的纹饰!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她的身世,也与天机阁有关?或者,她的家族,与天机阁世代交好,甚至……共同守护着某个秘密?
师父当年收养她时,只说她父母死于江湖仇杀,临终托付,并未详述其身世。她也一首以为自己是寻常的江湖遗孤,只因略有学医天赋,才被师父看中。可如今看来,她的身世,恐怕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她握着发簪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如果她的身世真的与天机阁,与沈墨的灭门之仇有所牵连,那么她此刻救下沈墨,是冥冥中的注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卷入?
她回头,看向床上沉睡的沈墨。这个男子,背负着血海深仇,身怀重宝秘密,本身就是巨大的麻烦源头。而她,一个只想悬壶济世、平静度日的医者,似乎正无可避免地,被拖入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
是因为同情?是因为医者的责任?还是因为……这早己刻在血脉中、无法摆脱的宿命关联?
她说不清。
就在这时,床上的沈墨似乎被她的心绪不宁所扰,发出一声轻微的呓语,身体动了动。
林清音连忙将发簪收回木盒,放回行囊,快步走回床边。
沈墨并未醒来,只是翻了个身,继续沉睡。他颈间的残玉因他的动作,从衣襟中滑出更多,在珠光下愈发显得莹润神秘。
林清音静静地站在床边,目光在沈墨沉静的睡颜和那半块残玉之间流转。之前决定救他时,只道是遵循本心,行医者之事。如今,这意外的发现,却让一切变得不同。
她救下的,不仅仅是一个重伤的江湖客,更可能是一个与她自身命运紧密相连的关键之人。
前路,似乎变得更加迷雾重重,也更加……不容退缩。
密室外,隐约传来苏州城傍晚的喧嚣,更夫敲着梆子,吆喝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而密室内,只有夜明珠恒久的光辉,映照着两人之间,那悄然滋生的、超越医患的复杂联系,以及一个关于身世与宿命的、刚刚被揭开的微小角落。
这半块残玉,这支白玉簪,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往事?它们又会将这两个命运交织的年轻人,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