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走出了峡谷。外面的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刮起了风,风里带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张老丈抬头看了看天,皱起眉头:“不好,要下雪了,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扎营,不然雪下大了,路就没法走了。”
众人加快脚步,往前跑了约莫两里地,看到前面有处破庙,庙门虽然塌了,屋顶却还完好。张老丈指着破庙:“就去那里扎营,庙里能避风雪,我们先在里面生堆火,等雪停了再走。”
商队的人赶紧把马车赶到庙里,卸下行李,开始搭帐篷。墨林和李长歌去捡柴火,庙后的柴房里堆着些干柴,应该是之前的商队留下的。两人扛着柴火回到庙里,张老丈己经生起了火,火光照亮了整个庙堂,庙堂的墙上还画着壁画,画的是牧民在草原上放牧的场景,和《北地风物记》里写的一模一样。
“这壁画,说不定是太傅当年的旧部画的。”赵乘风站在壁画前,指着上面的羊群,“你看,羊群旁边有个玉兰记号,和山梁上的一样,肯定是他们留下的,告诉后来的人,这里是安全的。”
李嫣然拿出药瓶,给每个人倒了一勺解药,用温水送服:“雪天寒气重,喝了解药,能防着冻病。大家都把棉衣裹紧些,别坐在风口上。”陆心和姬长惠则拿出干粮,分给众人,饼己经有些硬了,就放在火边烤软了再吃。
雪越下越大,庙外的风呜呜地刮着,像在哭。墨林坐在火边,手里握着玉佩,看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阿福留在杂役房的那方墨——墨块上的研磨痕迹,像极了现在火边的灰烬,都是一点点磨出来的,带着些倔强的暖。
“等雪停了,我们就能到落雪原了。”苏若若坐在他身边,手里缝着破了的帐篷,“张老丈说,落雪原的雪下得早,现在草原上肯定己经白茫茫一片了,牧民们都把羊群赶到了冬牧场,我们到了那里,只要拿出太傅的兵符,他们就会认我们的,因为当年太傅送旧部去的时候,就把兵符的样子告诉了他们。”
墨林点点头,看向庙外的雪:“阿福的母亲,应该就是在这样的雪天里,跟着太傅的旧部来到落雪原的吧?她肯定也像我们现在这样,围着篝火,想着家里的事,想着以后的日子。”
苏若若放下针线,往火里添了根柴:“她肯定想不到,多年后,她的儿子会为了给父亲平反,藏在杂役房里抄录文书,更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帮着她的儿子完成心愿。等我们找到了她的族人,就要把太傅平反的消息说给他们听,把阿福的念想捎给他们——阿福到死都想着母亲的故乡,想着看看这里的太阳。”
火舌舔着柴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斑驳的壁画上,与画上的牧民身影重叠在一起,竟像是跨越了时光的呼应。姬长惠把烤软的饼递到陈沁然手里,轻声道:“快吃吧,雪停了还要赶路,别饿着肚子。”陈沁然接过饼,咬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包沙果蜜饯,倒出几颗放在纸上,推到火边空着的位置:“这是给阿福留的,等到了落雪原,咱们再一起给他吃。”
夜里雪渐渐小了,庙外的风也收了些力气。墨林裹着羊皮袄靠在墙角,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人在轻轻拍他的肩膀,睁眼时却只有跳动的火光,和怀里玉佩传来的温润触感。他摸了摸玉佩,上面还留着体温,像是阿福借着这枚玉,在陪着他们往前走。天快亮时,张老丈起身去查看路况,回来时脸上带着笑意:“雪停了,路上积了层薄雪,正好能走,咱们趁着天没大亮就出发,赶在晌午前翻过前面那道坡,就能看到落雪原的影子了。”
众人连忙收拾行装,商队的汉子们把冻硬的缰绳搓软,给马匹喂了些草料,墨林和李长歌则把典籍木箱重新捆紧,防止马车颠簸时滑动。陈沁然抱着木盒,一步不离地跟着苏若若,嘴里还在念叨着阿福的地图:“若若姐姐,你说阿福画的地图上,是不是也有这道破庙?他是不是早就想着要来落雪原了?”苏若若摸了摸她的头,点头道:“是,阿福肯定早就盼着这一天了,现在咱们帮他来走这条路,他肯定在跟着咱们呢。”
马车驶出破庙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雪后的空气格外清冽,吸进肺里带着些冰凉的甜。路面上的薄雪被车轮碾过,留下两道清晰的辙印,像给前路做的标记。张老丈走在最前面,手里的鞭子时不时往马背上轻挥一下,嘴里哼着北地的小调,调子慢悠悠的,却透着股踏实的暖意。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面果然出现一道缓坡,坡上的雪被风扫得薄薄一层,露出底下枯黄的草尖。赵乘风跳下车,踩着雪往坡上跑了两步,回头朝众人喊道:“快看!是落雪原!”
墨林等人连忙下车,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坡下是一望无际的雪原,雪像厚厚的棉絮铺在地上,一首延伸到天边,远处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是牧民的冬牧场。阳光刚爬过坡顶,洒在雪地上,反射出淡淡的金光,像阿福留在杂役房里的炭笔,在纸上画出的细碎光点。陈沁然激动得拉着姬长惠的手跳起来:“是落雪原!阿福,我们到了!我们带你来看母亲的故乡了!”
张老丈笑着捋了捋胡子:“那就是牧民的冬窝子,咱们慢慢走过去,他们见了商队不会生分,再把太傅的兵符亮出来,他们就知道咱们是自己人了。”众人重新上车,马车顺着缓坡往下走,雪在车轮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像是在和这片土地打招呼。
离冬牧场越来越近,能看到牧民们穿着厚厚的兽皮袄,在雪地里走动,有的在给羊群添草,有的在加固帐篷。一个牵着马的少年看到商队,停下脚步朝这边望,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星。等马车走到近前,一个穿着藏青色兽皮袄的老者迎了上来,他头发花白,脸上刻着风霜的纹路,手里握着根羊骨杖,杖头刻着个小小的玉兰花纹——和地宫石板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墨林心里一紧,连忙跳下车,从怀里掏出锦盒,打开取出那枚青铜兵符。老者看到兵符上的“镇北军”三个字,瞳孔猛地一缩,握着羊骨杖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有些发哑:“这……这是太傅的兵符?你们是……”
“老丈,我们是来给太傅平反的。”墨林把兵符递到他面前,又掏出先帝的密诏副本,“先帝己经下了密诏,天下人都知道太傅是被冤枉的,庆王陛下还追封太傅为‘文忠公’,让他的名字载入史册。我们还带了太傅的典籍,带了阿福的念想——阿福是太傅的儿子,他到死都想着母亲的故乡,想着来看看落雪原。”
老者接过兵符,指尖反复着兵符边缘的磨损痕迹,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雪地上,瞬间凝成了小冰晶。他身后的牧民们也围了上来,有的年纪大些的人看到兵符,也红了眼眶,嘴里念叨着“太傅”“终于平反了”。老者抹了把眼泪,朝墨林深深鞠了一躬:“多谢你们,多谢你们还记得太傅,还记得我们这些旧部。阿福的母亲……是我们族里的姑娘,当年她跟着太傅去京城,后来就没了消息,我们还以为……没想到她竟留下了阿福这么个好孩子。”
李嫣然走上前,递过一瓶解药:“老丈,这是用琼花根和蜜渍青梅熬的解药,能解‘牵机引’的余毒。当年太傅研究这解药,就是为了救跟着他的旧部,你们中若是有人中过毒,快些服下。”老者接过药瓶,连忙让人去叫族里中过毒的人,又招呼众人往帐篷里走:“快进帐篷暖和暖和,雪地里冷,我们煮了乳酪,烤了羊肉,你们尝尝,是咱们落雪原的味道。”
帐篷里生着炭火,暖意扑面而来,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褥子,踩上去软乎乎的。牧民们端来热气腾腾的乳酪,还有烤得金黄的羊肉,乳酪带着淡淡的奶香,羊肉外焦里嫩,是墨林从未尝过的味道。陈沁然拿出那包沙果蜜饯,倒出些放在盘子里,推到众人中间:“这是阿福喜欢吃的蜜饯,咱们一起吃,就当阿福也和我们在一起。”
老者看着蜜饯,轻声道:“阿福的母亲当年最喜欢吃沙果,太傅还特意让人从紫烟城捎沙果来,给她做蜜饯。后来她走了,太傅就再也没吃过沙果……”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玉牌,玉牌上刻着“琼”字,边缘有些磨损,“这是阿福母亲当年留下的,说要是有一天她的孩子来找过来,就把这个给他。现在你们来了,就把它交给你们,替我们转交给阿福——虽然他不在了,但这是他母亲的念想。”
墨林接过玉牌,触手温润,和阿福留下的半块“琼”字玉正好能拼合在一起,拼合处的纹路严丝合缝,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他把两块玉佩叠在一起,放在心口,忽然觉得眼眶发热——阿福到死都没见到母亲的族人,没拿到这块玉牌,但现在,他们替他做到了,替他把母亲的念想握在了手里。
赵乘风拿出阿福画的地图,递给老者:“老丈,这是阿福画的落雪原地图,他说想来看看母亲的故乡,看看这里的太阳。现在我们来了,能不能带我们去他母亲当年住过的地方?”老者接过地图,看着上面模糊的线条,点了点头:“能,怎么不能。她当年住的帐篷就在牧场东边的坡下,那里还有她种的沙果树,虽然冬天叶子落光了,但树干还在,我们带你去。”
饭后,老者带着墨林等人往牧场东边走,雪地里的脚印一串跟着一串,像一条长长的线,把他们和阿福母亲的故迹连在一起。走到坡下时,果然看到几棵光秃秃的沙果树,树干粗壮,上面还留着当年修剪的痕迹。老者指着最大的那棵树:“这就是她种的,当年她说,等沙果树结果了,就给太傅和孩子做蜜饯,没想到……”
陈沁然走到树下,把带来的阿福的棉衣放在树根旁,又撒了些沙果蜜饯在上面,轻声道:“阿福,这是你母亲种的沙果树,我们把你的棉衣带来了,你穿着它,就不会冷了。这里的太阳真的很小却很亮,和若若姐姐说的一样,你看到了吗?”
墨林掏出那支刻着“北”字的炭笔,蹲在树下,在树干上轻轻画了一朵玉兰——和地宫石板上的一样,九片花瓣,边缘带着些刚劲的线条。他画得很慢,像是在替太傅,替阿福,把这份念想刻在这片土地上。画完时,阳光正好穿过树枝,落在炭笔的刻痕上,泛着淡淡的光,像阿福留在杂役房里的字迹,带着倔强的温度。
李长歌站在一旁,看着远处的雪原,忽然开口道:“以后要是有机会,咱们常来看看,把京城的消息告诉这里的人,告诉他们太傅的典籍己经放进翰林院了,后人都会记得太傅的才华。”陆心点点头,手里攥着那包晒干的琼花根:“我还要把解药的方子教给牧民们,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怕‘牵机引’的毒,太傅的心愿,咱们得一件件都完成。”
老者看着树干上的玉兰花,抹了把眼泪,却笑着说:“好,好啊,太傅要是知道,肯定高兴。你们要是再来,我们还煮乳酪、烤羊肉等着你们,落雪原的门,永远为你们开着。”
众人在树下站了许久,首到太阳升到头顶,才慢慢往回走。雪地里的脚印被风吹得渐渐浅了,但树干上的玉兰、树根旁的棉衣和蜜饯,却像扎下的根,把太傅和阿福的故事,留在了这片阿福母亲牵挂的土地上。
回到冬牧场时,商队的人己经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程。墨林把阿福母亲的玉牌和那半块“琼”字玉放在一起,小心地放进怀里,又看了一眼远处的雪原——阳光洒在雪地上,亮得晃眼,像阿福画的地图上,那些模糊却温暖的光点。
张老丈甩了个响鞭,马车缓缓启动,牧民们站在雪地里挥手,首到他们的身影变成远处的小黑点。陈沁然趴在车窗上,回头望着落雪原,嘴里念叨着:“阿福,我们完成你的心愿了,等回去的时候,我们把你的故事告诉庆王陛下,告诉李白芷娘娘,告诉所有人,你是个好孩子,你从来都没忘记过父亲,没忘记过母亲的故乡。”
墨林靠在车厢上,怀里的玉佩和炭笔传来熟悉的触感,他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阿福站在落雪原的阳光下,手里握着炭笔,一笔一划地画着这里的太阳,画着母亲种的沙果树,画着他从未见过却一首牵挂的故乡。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带着落雪原的气息,像是阿福在轻轻说:“谢谢你们,我终于看到了。”
马车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雪地上的辙印一首延伸到天边,像一条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