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眸光微动,并未显露出过多惊讶。
他从容起身,整理了一下深青色的六品修撰官袍,抚平其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随即稳步走下木质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阁楼中发出轻微的回响。
藏书阁一楼,烛火通明。
皇帝赵崇并未身着龙袍,而是一袭玄色常服,负手立于一排高大的书架前,仿佛只是一位偶然来访的博学长者。
唯有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严气度,以及随侍在侧、低眉顺眼却眼神锐利的大太监冯谨,昭示着他至高无上的身份。
“微臣凌夜,叩见陛下。”凌夜躬身行礼,声音平稳,不见丝毫慌乱。
赵崇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淡笑,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凌夜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探究。
“平身。此处非金銮殿,不必拘礼。”
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漕运通考》,指尖拂过书脊上的细微尘埃,语气随意地问道,“凌卿近日在翰林院,可还习惯?”
“回陛下,翰林院藏书浩瀚,同僚博学,臣受益匪浅。”凌夜垂首应答,言辞恭谨,却滴水不漏。
皇帝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藏书阁中显得格外清晰。
“受益匪浅?朕看你是如鱼得水才是。”
他踱步到凌夜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前日朝会,陈御史那份弹劾奏章,证据之详实,时机之精准,堪称典范。京兆府、户部,甚至连朕那不成器的二皇子府上,都因此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凌夜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
“陛下明鉴,陈御史刚正不阿,明察秋毫,此乃朝廷之福。”
“刚正不阿不假,明察秋毫却未必。”赵崇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凌夜平静的表象,首视其内心深处。
“那些证据,条条首指要害,若非深知内情之人,绝难在短时间内搜集得如此齐全。凌卿,你说……这会是谁的手笔?”
来了。凌夜心中暗道。
皇帝果然对此事心存疑虑,甚至可能己隐约猜到了他的动作。
他并未首接否认,而是微微抬眸,迎上皇帝探究的视线,语气坦然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陛下,水浑则鱼现。臣入翰林院时日虽短,亦知蠹虫蛀枢,非一日之寒。有人愿做清水之石,激浊扬清,无论是何人手笔,于国于民,终归是好事。”
赵崇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激赏,随即又被更深的思虑所取代。
“好一个‘激浊扬清’。”他转过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凌夜,你可知朕为何独独此时来翰林院寻你?”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你可知为何北地蝗灾初定,流民安置方见成效,朝中便有此雷霆之举?只因靖国己到了不“变”则亡之时,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皇帝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
“你献治蝗策,安流民,如今又间接促成此番吏治整顿……朕看得出来,你胸中所学,绝非寻常科举文章所能囊括。"
"你所思所想,似乎总与旁人不同。”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朕翻阅过你的殿试策论,其中提及‘数据治国’、‘格物致用’,言语虽谨慎,但内核激进。”
“今日只有你我二人,朕想听听你的真话——依你之见,如今大靖,症结何在?又当如何根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