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残阳如血,将京城西门外那片混乱不堪的流民聚集地染上了一层凄厉的橘红。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臭以及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
数以万计的流民蜷缩在临时搭建的窝棚下,或是首接露天而卧,如同被遗弃的货物。
孩子们的哭闹声早己变得沙哑微弱,大人们眼神空洞,只是偶尔望向那几口冒着稀薄热气的大锅时,才会闪过一丝野兽般的渴求。
守城的兵士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片黑压压的人海,仿佛在看一群随时会炸开的蝼蚁。
在这片哀鸿遍野之地的边缘,京兆府衙内,户曹的值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烛火摇曳,将化名“林远”的凌云霄那张涂着厚厚脂粉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独自坐在案后,指尖无意识地反复着袖中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事——那是文先生赐予的“易容膏”铜盒。
这冰冷的触感,能让他从那蚀骨的仇恨与即将行险的兴奋中,汲取一丝虚假的平静。
“林兄,林兄!”
一个略显急促而谄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断了室内的寂静。
来人是王德海的心腹,姓钱,此刻正弓着腰,脸上堆着油腻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凑近。
凌云霄——此刻他是谨小慎微又带着几分阴郁的户曹小吏“林远”——抬起眼皮,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谦卑与一丝忧虑。
“钱兄,何事如此匆忙?可是王大人又有吩咐?”他的声音平稳,但藏在桌下的另一只手,指节却微微收紧。
钱书吏左右瞟了一眼,压低了嗓子,几乎是用气声道。
“王大人让小的来传个话,城西那边……明日调拨的粮车,数目上可以再‘斟酌’一成。”
他搓了搓手指,做出一个克扣的手势,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得意。
“反正都是群饿不死的贱民,粥稀一点也喝不死人。省下来的这份,自然有去处,王大人说了,绝亏待不了林兄您。”
凌云霄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迟疑,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担忧。
“钱兄,王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
"只是……陛下今日在朝会上雷霆震怒,你我也是亲眼所见。更是破格点了那位新科状元凌夜协理此事,风头正紧啊!"
"此时再动粮食,岂不是火中取栗?万一……”
“万一什么?”钱书吏嗤笑一声,打断了他,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林兄,你呀,就是太小心!那些流民饿得路都走不稳,还能翻天不成?再说了,粮食不够,能怪我们吗?”
他眼珠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阴毒的引导意味。
“咱们公主殿下,心慈人善,在慈幼局、悯农堂设了那么多粥棚,耗费巨大,这官仓周转不过来,也是情有可原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如同一条毒蛇,倏地钻入了凌云霄的耳中。
他垂着眼睑,长而密的假睫毛在脂粉厚重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完美地掩盖了眸底瞬间爆开的狠厉与狂喜。
机会来了!
他之前苦思如何将祸水引向凌夜而不得其法,没想到这蠢笨如猪的钱书吏,竟无意中递过来一把最锋利的刀!
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面上却慢悠悠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公主殿下……慈悲为怀,万民感佩,自然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