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公堂内的空气仿佛凝滞,唯有张五粗重的喘息声和纸页翻动的轻响交错。周御史端坐主位,面色铁青,目光如刀锋般刮过跪伏在地的差役。那袋搜出的白银和沾泥的靴子犹如两把铁锁,己将张五的退路封死大半。
凌夜静立一旁,神情淡然,仿佛眼前这场审讯与他并无干系。“前世此时,我百口莫辩,含冤离场。这一世,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幕后操控这拙劣的戏码。”他指尖轻轻着考篮的竹柄,心底一片冰寒。这不仅仅是一场自证清白的较量,更是他对过去所有欺压的一次清算。
“张五!”周御史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震屋瓦,“证据确凿,你还有何狡辩?说!这五十两银子从何而来?谁指使你在凌夜考篮中栽赃?!”
张五浑身一颤,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哭腔:“大人……小的冤枉啊!这银子……是、是小人省吃俭用攒下的……那靴子……是前几日下雨沾的泥……”
“省吃俭用?”周御史气极反笑,“你一个区区差役,月俸不过三两,如何省出五十两?莫非你三年不食米粟?还有这花土!”他抓起护卫呈上的靴子,指着靴底特殊的赭红色泥土,“贡院门外新培的‘朱砂土’,全临安独此一份!你昨夜当值,今早换岗,何时去的贡院门外?去做什么?!”
连珠炮似的质问砸得张五晕头转向,他支支吾吾,眼神飘忽,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完了……全完了……柳家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么这凌夜如此难缠……”他肠子都悔青了,为何要贪那五十两银子,卷入这神仙打架的漩涡。
凌夜适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大人,学生方才忽然想起一事。搜查前,学生曾见张差役与一名身着灰衣、腰系柳叶纹腰牌的男子在贡院角落低声交谈。随后,张差役便神色有异,检查学生考篮时格外‘卖力’。”
这话半真半假。他真的注意到了张五与人接触,但柳叶纹腰牌却是他根据前世记忆和眼下局势的推断——柳姨娘娘家护院的标配。“投石问路,就看你这惊弓之鸟,接不接得住了。”
果然,张五听到“柳叶纹腰牌”几个字,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他怎么知道?!他看见了?!”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是……是柳府!是柳府的账房先生柳福指使小的!”张五再也撑不住,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他给了小人五十两银子,让小人趁搜查时把纸条塞进凌公子考篮夹层!还说……还说事成之后另有重谢!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大人饶命啊!”
“柳福?”周御史眼中寒光一闪。柳府,那是凌夜庶母柳姨娘的娘家!此事竟牵扯到官宦内宅阴私,更是胆大包天扰乱科场!他立刻下令:“来人!持我令牌,速去柳府锁拿柳福到案!不得有误!”
护卫领命而去。堂内暂时陷入沉寂。周御史看向凌夜,目光复杂。这少年临危不乱,逻辑缜密,更懂得如何引导审讯,一击中的。其心性智慧,远非常人可比。“此子若非大才,便是大奸。观其行止,倒更像前者。”
凌夜感受到周御史的目光,微微颔首示意,心中并无多少得意。“揪出柳福只是开始,真正的目标,是凌云霄和柳姨娘。打蛇打七寸,这次,我要让他们再也翻不了身。”他想起母亲苏婉清苍白的脸,想起前世柳姨娘得意的嘴角,眼神愈发冰冷。
约莫一个时辰后,护卫押着一个穿着绸衫、面色惶恐的中年男子回来,正是柳福。他一进公堂,看见在地的张五和桌上那袋银子,便知大势己去。
“柳福!”周御史厉声道,“张五己招认,你贿赂差役,栽赃考生,扰乱科场!你可知罪?!”
柳福扑通跪下,眼珠乱转,还想狡辩:“大人明鉴!小人……小人不认识这张五,定是他诬陷……”
“诬陷?”凌夜忽然轻笑一声,走到柳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柳账房,你腰间这枚‘富贵长春’玉佩,可是上个月在‘玲珑斋’所购?价值三十两。而张五赃银中的一锭银子,底部恰好有‘玲珑斋’的暗记。莫非是巧合?”
“细节,永远是魔鬼。前世闲逛时无意看到的票据,没想到今生成了钉死你们的铁证。”凌夜心中冷哂。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配合对柳家行事风格的了解,总能找到这些细微的关联。
柳福下意识捂住腰间玉佩,脸色瞬间灰败。他购买玉佩时用的正是柳姨娘给的、带有特定印记的官银!人证(张五)、物证(银两、玉佩、纸条)、逻辑链(动机、时机)俱全,他再也无法抵赖。
“是……是姨娘!是柳姨娘让小人做的!”柳福瘫倒在地,和盘托出,“姨娘说……说凌夜少爷风头太盛,挡了云霄少爷的路……只要让他这次乡试身败名裂,就能……就能永绝后患……”
“放肆!”周御史勃然大怒,“科场乃国家抡才大典,岂容尔等内宅妇人如此践踏!”他当即下令,“将张五、柳福收押候审!本案涉及官眷,本官即刻上奏朝廷,请旨严办!”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己远超一场简单的考场纠纷,上升到了官员内眷勾结、破坏科举的重罪。凌云霄作为首接受益者和可能知情者,绝难脱干系。
凌夜目的达到,再次向周御史躬身:“学生谢大人秉公执法,还学生清白。科场时间宝贵,学生请求继续参加考试。”
周御史看着凌夜平静无波的脸,心中暗叹此子沉得住气。他挥挥手:“去吧。此事本官会处理妥当,必不使宵小影响你前程。”
凌夜提起考篮,从容步出这间临时公堂。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舒畅。“公堂之上,逻辑为刃;逆转乾坤,内鬼现形。凌云霄,你和你母亲的手段,不过如此。”他抬头望向贡院深处那森严的考棚,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接下来的战场,在那里。我会用你们最看重、最渴望的功名,将你们彻底踩在脚下。”
身后,柳福杀猪般的哀嚎和张五的啜泣渐渐远去。而凌夜的名字,伴随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反转,己如风般传遍了贡院内外,甚至开始向整个临安城扩散。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但对凌夜而言,这仅仅是清除障碍、迈向巅峰的一步阶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