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
天刚蒙蒙亮起,昨夜下了一晚的雨,滴答滴答敲在青石板上,带走了糖县令人难以忍受的溽热。早晨微风徐徐,行人走在街巷上,迎面沁来丝丝凉意。
此时,糖县的帽檐巷里,不时传来商贩的吆喝声。那些裸着膀子,肤色黝黑的壮年男子,甩动手中棉帕,看到有客人从面前经过,立时大声吆喝:
“新鲜的沙糖冷元子嘞,糖色正宗浓稠,作消暑饮品享用最好!这位小哥,可需买来品尝一二?”
另外的又在喊:“小娘子,我家做的水晶皂儿包的方法是祖传的,传到我手上正好十三代。听说当年太祖爷就惯爱这一口水晶皂儿包,还不远万里把我祖爷爷请入京中,在御膳房供着哪”。
“还有这些个荔枝膏,香糖果子,滴酥水晶鲙,这些个吃食,可是连太祖爷也念念不忘!”
“诸位客官且来品尝一二!”
众人听完哄堂大笑,有人指着那大声吆喝的男子道:“张老三,你平日惯爱吹嘘,如今越发张狂了,真要被太祖爷看上,你这没毛的小子还会在帽檐巷子里吆喝?”
“皇帝不得把你们一家子供起来,当活菩萨啊!”
其余看客听完那人的话,顿时哄堂大笑。张老三不过十六七八的岁数,方才扯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大段,还以为是个脸皮厚的。
此刻被众人嘲笑,他黢黑的脸被憋得通红,嘴唇上下翕动就是吐不出话来。有人叫:“怎样,张老三,无话可说了吧?”
张老三愤愤然转身,怒道:“我说的可是真的,你们爱信不信,不信你们可以问我东家,她可是从京城来的呢!”
张老三提到的那位东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场的男子,听到他提起自己东家,顿时觉得下腹凉嗖嗖的。
张老三的东家,初次见面时本以为是个弱质纤纤,不胜娇态的姑射仙人。却没料到,人家彪着呢。
有人不信邪,幻想倾城佳人,楚腰皓腕,不胜娇羞之态的模样,想晚上去会一会。
没想到油没揩着一点,却当场被那东家拎着杀猪刀,刀法精湛娴熟,直接把他下三路给切了。
听说次日官府上门查案时,那下三路还在院子里躺着呢,谁家的狗儿闻到血腥味,上前将其叼走。不料牙齿一碰上去,又立马嫌弃地将其放下,狗腿用力踢到一旁的草丛去了。
那好色之徒将东家告到官府,只不过东家占理,他不占理,那东家叉着腰怒骂:
“你半夜翻墙而来,老娘怎么知道进来的是人还是妖怪?是妖怪老娘少不得打发出去,是人,自然也一样!谁叫你半夜三更偷来我家?”
说着又泪眼涟涟,捂着帕子细声细气对官差道:“官爷,小女子不过想在糖县安稳生活罢了,昨夜之举实属正当防卫,官爷可不能治奴的罪”。
那官爷皱眉,并未说话。
其余看热闹的男子,见这母夜叉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一时咋舌不已。又看官爷有意包庇的态度,顿时把先前忍不住浮起来的心思,暗暗压下去了。
这美人也分三六九等。
夫之美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注1】。此为上等之美。
夫之美人,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注2】,顾盼生辉,撩人心怀。此为中等之美。
夫之美人,柳如眉,云似发,樱桃小口,杨柳蛮腰。外表虽美,却行为放诞全无规矩,说起话来声若泼粪,此为下等之美。
下等之美,空有美貌,却全无教养。很显然,在众人眼中,张老三的东家,就是属于三六九等中的下等之美。
何况这彪妇,性子不好相与也就罢了,偏偏操得一手好刀法,谁还敢动她的心思?下三路不要了?
就算真有不要的念头,那也是想进宫当太监的人。普通人家的百姓,还是想舒舒服服娶一房娇妻,生下三五个孩子的。
所以说,招惹那东家,代价实在太大。况且官府有人为她撑腰,就算底下人喊冤喊破了天去,也治不了她的罪。
何必呢?众人暗自腹诽。这等美人恩实在无福消受,还是让给其他人罢。
自此,张老三东家彪悍的名声,是彻底打出去了。
在诸位与张老三争执间,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咆哮:“啖狗屎的憨货儿,没长毛的秃驴子,老娘吃你的还是用你的,居然敢撞老娘?!”
小巷那位拉着浪子车的壮汉,此刻如同受气的小媳妇儿,低眉顺眼朝她道歉。
“实在抱歉,梁东家,是小人的错,小人一时疏忽”。
那位被唤梁东家的人不耐烦摆手,“滚滚滚,不想看到你!”拉浪子车的壮汉以为这位衣着鲜亮的东家要他赔钱,毕竟他车上装的是煤炭,方才这一撞下去,东家橘粉色的褙子被蹭得漆黑一片。
听到这话,半是吃惊半是不解,梁东家看那汉子呆傻愣在原地,不由怒目:“还不快滚,占道儿呢?!”
“是是是,小人这就滚!”汉子醒过神,忙拉起浪子车飞也似的跑了。
众人咋舌,这汉子平日拉浪子车,素来慢吞吞的,今日却跟鬼赶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