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比去时更加沉默。冬日的寒风卷起枯叶,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王飞燕紧紧抱着怀里那袋用全部“净衣石”换来的、不足五升的杂粮,脚步沉重。这点粮食,对于三个需要熬过整个冬天的人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张文轩的心情同样沉重。李掌柜看似解围,实则趁火打劫的嘴脸,以及“义安社”明目张胆的勒索,都让他深刻认识到,在这个秩序崩坏的时代,没有一定的实力或靠山,连做点小生意都举步维艰。肥皂是个好东西,但怀揣宝贝招摇过市,无异于小儿抱金行于闹市。
“张大哥,李掌柜说的……以后我们的‘净衣石’,真要都卖给他吗?”王飞燕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语气里充满了不甘。
“卖给他?”张文轩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半升黍米一块?那我们累死累活,也仅仅够糊口,还得看他脸色。这绝不可能。”
“可是……不卖给他,我们还能卖给谁?义安社的人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王飞燕忧心忡忡。
张文轩停下脚步,望向远处苍茫的骊山轮廓,目光深邃:“我们不能再去双岔驿摆摊了。但货,还是要出的。只是,得换种方式。”
“换种方式?”
“对。”张文轩脑中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计划,“我们不首接面对零散客户,那样目标太大,容易被打压。我们可以找……代理人。”
“代理人?”王飞燕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就是找一两个信得过、又需要在集市上走动的人,比如……货郎,或者那些走村串乡的工匠。”张文轩解释道,“我们把‘净衣石’低价批发给他们,由他们去零卖,或者卖给大户人家。我们隐藏在幕后,只供货,不露面。这样,既能避开义安社的耳目,利润也比首接卖给李掌柜高。”
王飞燕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这法子好是好……可是,我们找谁呢?谁又能信得过?”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找一個可靠又合适的“代理人”谈何容易?
“这事急不得,需要慢慢物色。”张文轩道,“当务之急,是先把眼前的冬天熬过去。粮食不够,我们还得想办法。山里还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吗?比如……陷阱捕猎?”
王飞燕摇了摇头:“冬天猎物也少,而且设置陷阱要碰运气,爷爷以前试过,收获很少。”
生存的压力,像一块巨石,再次压在两人心头。知识可以创造价值,但将价值安全地转化为生存资源,在这个乱世,需要的不只是知识,还有机遇、人脉和……运气。
与此同时,双岔驿内,关于“净衣石”的消息,却并未因张文轩和王飞燕的离开而平息,反而像投入池塘的石子,漾起了更广泛的涟漪。
药铺后院,李掌柜拿着那块淡黄色的肥皂,仔细端详,甚至亲自打水试了试效果。去污能力确实远超皂角,而且带着一股淡淡的、奇特的草木清气。
“好东西啊……”李掌柜眯着眼,手指敲着桌面,“若是能量产,专供给城内的大户人家甚至官府,其中利润……”他仿佛看到了一条财路。但那个叫张文轩的小子,滑不溜手,不好控制。而且,原料似乎真的受限?
“得想办法把方子弄到手……”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义安社的据点,一间乌烟瘴气的赌坊后堂。麻五正愤愤不平地向一个穿着绸衫、面色阴鸷的中年人汇报:“……朱爷,就是这样。那李半城横插一杠,不然今天非把那俩外乡佬的底裤都榨出来!”
被称作朱爷的中年人,正是义安社在双岔驿的头目。他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浊酒,淡淡道:“李半城那个老狐狸,无利不起早。他肯出面,那‘净衣石’定然有些名堂。去查查,那俩外乡人什么来路,住在哪里。还有,找机会弄一块那‘石头’回来瞧瞧。”
“是,朱爷!”麻五连忙应下。
而在双岔驿唯一一家略显体面的客栈二楼雅间,一个穿着普通但气质沉静的老者,正听一个伙计模样的人低声禀报集市上发生的冲突,特别是关于“净衣石”的细节。
“……去污效果颇佳,引得李记药铺的李掌柜和义安社的麻五都出面了……那对兄妹,不似寻常人家,尤其是那男子,应对颇为得体,不卑不亢……”
老者沉吟片刻,挥了挥手:“知道了,下去吧。不必刻意打探,留意即可。”
“是。”伙计躬身退下。
老者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混乱的街市,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低声喃喃:“非常之时,必出非常之人……净衣石?有点意思。”
几股不同的势力,出于各自的目的,都将目光投向了骊山脚下那个不起眼的山坳,投向了那间破旧的茅屋和屋里的三个“非常之人”。
山坳中,茅屋依旧在寒风中伫立。张文轩和王飞燕带回的粮食暂时缓解了断炊之忧,王翁的身体在药物和调养下一天天好转,甚至己经能下炕慢慢走动。
张文轩开始着手改进肥皂的制作工艺,尝试用不同的草木灰,看看能否提高碱的浓度和肥皂的品质。他也带着王飞燕,在附近山林更仔细地探索,寻找更多可食用的植物根茎或越冬的野菜,设置一些简陋的陷阱碰运气。
日子似乎暂时恢复了平静,但张文轩心中那根弦却始终紧绷着。他知道,双岔驿的风波不可能轻易平息。李掌柜的贪婪,义安社的霸道,还有那可能存在的、其他隐藏在暗处的目光,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必须尽快变得更强,无论是自身的生存能力,还是在这个世界立足的资本。守护,需要力量。而他的“守墓”之路,在真正面对古墓之前,首先要在人心的险恶和世道的艰难中,杀出一条生路。
夜色再次笼罩山坳。茅屋内,油灯如豆。张文轩就着微光,用炭笔在一块削平的木板上,艰难地画着附近的地形图,标注着可能的资源点和危险区域。王飞燕则在灯下,仔细缝补着张文轩那件磨破的葛衣。王翁靠在炕上,看着这对在逆境中相互扶持的年轻人,眼中神色复杂。
屋外,山风呼啸,掠过荒芜的土地和沉睡的古冢,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又仿佛在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