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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冷静后的对话领袖的试炼（第1页）

夕阳像个煎煳了的荷包蛋，软塌塌地挂在天边，把青云中学破旧的操场染上一层油腻的橙红。林远站在跑道边上，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根被生活反复捶打过的蔫黄瓜。空气里还残留着几分钟前剑拔弩张的火药味，以及他自己后怕的冷汗味。

刚才那一幕还在眼前晃：李浩像头被激怒的年轻公牛，双眼赤红，揪着他衣领的手青筋暴起，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姓林的！你他妈就是故意整我！”林远当时脑子里嗡的一声，血液全往头顶冲，拳头捏得死紧，差点就遵循生物本能，一个标准的过肩摔把这家伙撂倒在教室后门那堆没来得及清理的、散发着可疑味道的垃圾袋上。

万幸，仅存的理智和昨天刚囫囵吞枣看完的那本《非暴力沟通：教师版》（封面还印着个慈眉善目的卡通老师，此刻显得无比讽刺）在脑子里疯狂刷屏：“感受！需要！倾听！请求！别动手！动手你就真输了！档案污点！失业警告！老妈电话轰炸预警！”这串精神弹幕成功压制了他蠢蠢欲动的格斗神经，也让他憋屈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陈雪和几个学生七手八脚地把李浩拉开时，林远感觉自己像个被熊孩子扯坏的劣质玩偶，领口歪斜，头发凌乱，尊严稀碎地撒了一地。王主任那张铁青的脸和“反了天了”的咆哮还在耳边立体环绕。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肺叶里那股想骂娘的浊气排出去，默念着书上那句快被他盘出包浆的话：“生气，是因为有某种需要未被满足……”他现在最大的需要，就是需要一瓶强力镇静剂，或者时光倒流回他投简历给大厂的那天。

放学的喧嚣己经褪去，操场上只剩下几个加练体育的特长生在远处跑圈，脚步声单调地敲打着黄昏。李浩独自一人，像块充满怨气的礁石，盘踞在锈迹斑斑的东看台最高处。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紧绷的、充满攻击性的侧影。

林远拖着灌了铅的腿走过去，皮鞋踩在沙砾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脆弱的神经上。他脑子里飞快地过着“沟通西步曲”的PPT：观察、感受、需要、请求。观察？嗯，李浩在生气，非常生气，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感受？他感觉被针对了，被羞辱了，大概还有那么点当大哥却罩不住小弟的丢脸。需要？鬼知道这刺头需要什么，或许是尊重？或许是证明自己？最后一步，请求？林远只想请求他别打人。

他在距离李浩三阶台阶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既能表示“我来了”，又方便随时战术性撤退。看台上风不小，吹得他额前几缕不听话的头发像海草般狂舞，平添了几分狼狈的喜剧效果。

“李浩，”林远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试图挤出一个友好的弧度（结果可能像个面部抽筋），“刚才在教室，你火气很大。”他顿了顿，观察着李浩的反应——对方肩膀明显更僵硬了，连后脑勺都透着“别惹老子”的气息。“是因为觉得小组扣分不公平，纯粹是那俩家伙拖后腿，还是……你觉得我这个新来的老师，就是专门盯着你找茬？”他小心翼翼地把书上的“表达观察”和“询问感受”混合打包递了出去，内心忐忑得像在递出一份可能随时自爆的快递。

李浩猛地扭过头，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剜向林远。他像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凶狠：“都有！怎么着？老子脸上写着好欺负？凭什么他们犯蠢拉屎，要扣我头上的分？你不就是看我不顺眼，想给我下马威吗？这破积分，这破组长，老子不稀罕！”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林远，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下来。

林远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又在飙升，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但脚下像生了根。他强迫自己稳住，心里疯狂吐槽：这“接纳感受”的步骤也太费命了吧！感觉像在徒手安抚一只炸毛的狮子！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那极具压迫感的眼神，硬着头皮接话：“你觉得被针对了，被当成靶子了，这感觉……肯定特憋屈，特窝火。”他尝试复述李浩的感受，语气尽量平缓，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换我，我也得炸。”这句小小的共情，似乎让李浩眼中的戾气凝滞了万分之一秒。

“但是，”林远话锋一转，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扣分，是按班规来的。白纸黑字贴在墙上，开学就念过。谁违纪，扣谁所在小组的分。这规则，不是冲着你李浩一个人定的，是对高二七班所有人，包括我。”他指了指自己，“我要是上课迟到，一样扣分，扣我这个班主任所在‘小组’的分！公平得很，要死大家一起死。”他用了个不太恰当但足够首白的比喻，试图澄清规则本身的非针对性。

气氛依旧紧绷。林远知道，光讲道理不行，得下点猛药。他抬眼，目光穿透李浩愤怒的屏障，落在他倔强的眉眼上。夕阳的金辉涂抹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恍惚间，林远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场景：校门口，混乱的人群，李浩也是这般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把那个吓得发抖的低年级眼镜仔护在身后，对着那几个混混咆哮，眼神里的凶狠和保护欲如出一辙。

“李浩，”林远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向前微微倾身，目光锁住对方，“刚才在教室，你揪着我领子发火那股劲儿……”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到李浩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让我一下子想起上周在校门口。你护着那小同学的时候，也是这么个眼神，这么个架势。那股不管不顾、豁出去也要护住点什么的狠劲儿……啧，真挺像的。”

轰！

这句话像一颗精准投入沸油锅的冷水珠。李浩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住了！他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极度的错愕和难以置信取代。那双总是燃烧着桀骜火焰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的裂痕。校门口那次？他以为没人看见，或者看见了也只会觉得他又在惹是生非。他万万没想到，林远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提起！像是一记闷棍，敲在他最没有防备的地方。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个短促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林远捕捉到了这瞬间的动摇。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他上前一步，距离更近了些，目光锐利而首接，像手术刀般试图剖开李浩那层坚硬的保护壳。“你想当老大，想当大哥，想让人服你、跟你，这没毛病！年轻人，谁还没点血气，没点想当领头羊的心气儿？”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肯定，先把他抬上那个“老大”的位置。

紧接着，话锋陡然下沉，带着千钧之力：“但是！真老大，真大哥，该是什么样的？”林远的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是能带着手底下的兄弟一起往上走，一起变好，一起赢！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犯蠢掉坑里，然后自己在旁边气得跳脚骂娘，最后拉着所有人一起玩完！”他毫不留情地撕开李浩之前行为的本质，“上次在校门口，你护住那小孩，那是真仗义，是真有当大哥的担当！可这次呢？你除了发火、揪老师领子、差点把自己和整个组都拖下水，你干了什么建设性的事儿？你让你的‘兄弟’变好了吗？你带他们赢了吗？”

每一个问句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李浩心头。他脸上血色褪尽，又迅速涌上羞愤的潮红。林远的话太毒，也太准，精准地戳破了他那点建立在拳头和脾气上的、脆弱不堪的“老大”幻象。他下意识地想反驳，想怒吼，想证明自己，但脑子里却一片混乱，只剩下林远那句“真老大是让兄弟们都好”在反复轰鸣，震得他耳膜发疼。

林远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激烈情绪——愤怒、羞耻、不甘、还有一丝被戳破真相的茫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放缓了语气，但目光依旧如炬，带着不容置疑的挑战意味，像在下一封无声的战书：“A组的底子，不差。缺的是什么？就缺个能把队伍真正拧成一股绳，能带着大家伙儿一起往前冲，能把丢掉的分数一分一分堂堂正正挣回来的——真老大！”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教学楼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其他班级的喧闹。“现在，选择权在你手里。是继续跟我在这儿较劲，把这积分赛彻底搅黄，让所有人都看高二七班，看你李浩的笑话？”林远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煽动性，“还是……像个真正的大哥那样，挺起胸膛，带着你的组，你的兄弟，把丢掉的场子给我找回来？让大家伙儿看看，你李浩带的队伍，到底什么成色？！”

最后一个字落下，操场上的风声似乎都停了。远处体育生的脚步声也变得遥远模糊。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东看台上对峙的两人。李浩像尊石化的雕塑，死死地钉在原地。夕阳的残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看不清具体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剧烈起伏的胸膛。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远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在赌，赌李浩骨子里那份被点燃又被扭曲的“义气”和“不服输”，赌这个少年人心中尚未完全泯灭的、对“真正力量”的渴望。他甚至做好了下一秒李浩的拳头就挥过来的准备，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是抱头蹲防比较帅还是就地翻滚更实用。

然而，预想中的暴风雨并未降临。

李浩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压抑、极其含混的低吼，像受伤野兽的呜咽。那声音粗粝短促，意义不明，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来。他猛地一甩头，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最后深深地、几乎是恶狠狠地剜了林远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未消的余怒，有被戳穿的狼狈，有剧烈的挣扎，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动摇和茫然？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像躲避瘟疫，又像逃离某个让他极度不适的审判现场，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脚步沉重又带着一股子蛮横的冲劲，头也不回地冲下看台那生锈的铁台阶。脚步声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咚咚咚，像擂在人心上，急促而混乱，迅速消失在通往校门的方向，只留下一个被夕阳拉得斜长、充满了孤绝和躁动气息的背影。

林远站在原地，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感觉后背的衬衫都湿透了，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凉意。晚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赌赢了？暂时安全了？他不敢确定。刚才那番话，是他融合了书本理论、临时抱佛脚的心理学话术、以及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求生欲（或者说职业本能？）的混合产物。效果如何？李浩那最后一眼，复杂得像团乱麻，根本解读不出明确答案。

他抬头望了望天边仅剩的一线暗红，又回头看了看高二七班教室的方向。窗户黑洞洞的，像沉默的眼睛。明天……明天李浩会怎么做？是继续当他的刺头老大，把积分制彻底掀翻在地？还是……真的会有一点点改变？

林远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只知道，自己刚才好像从悬崖边走了一遭，暂时没掉下去。但脚下的路，依旧崎岖得让人腿软。他揉了揉笑得僵硬（或者说吓僵了）的脸颊，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慢慢地踱向校门。影子在身后拖得老长，孤单而沉重。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高二七班的闹剧……不，是林远老师的职业生涯闯关游戏，又将迎来崭新（且大概率更加刺激）的一天。积分制的生死存亡，他这份勉强糊口的工作能否保住，甚至他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教室门，此刻都系在那个刚刚跑掉的、暴躁少年的一念之间。这感觉，真是……刺激得让人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