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史官连忙应下,捧着诗稿快步退去。
张洎望着史官的背影,又看向李煜,眼中多了几分敬佩:“陛下此举,既解了燃眉之急,又为与辽结盟争取了时间。只是徐爱卿那边……”
“徐爱卿那边不必急。”李煜走到舆图前,指尖划过“燕云”与“金陵”之间的连线,“赵匡胤刚登基,禁军尚未完全驯服,朝中旧臣对他多有猜忌,他若此时南征,便是腹背受敌。朕料定他至少需半年时间稳固朝局,这段时间,足够徐爱卿与辽朝敲定盟约。”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淮南防线的标记上:“方才林将军说各州粮草己陆续运抵,军心稳定,这便是我们最大的底气。赵匡胤若敢贸然动兵,林将军在淮南的防线,便是他跨不过的铁闸。”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先前那名神色慌张的内侍再次闯入,手中捧着一封插着羽毛的急报,跪地禀道:“陛下!徐大人从途中传回急报,辽使听闻赵匡胤称帝,心生疑虑,己在楚州滞留,不肯再南下!”
张洎脸色骤变:“辽使这是怕得罪新朝,想要反悔?”
李煜却显得异常平静,他接过急报展开,只见徐铉在信中写道:“辽使耶律塔烈闻宋主登基,称‘宋强周弱,结盟恐引火烧身’,坚请暂驻楚州,待辽廷新谕。”字迹潦草,显是徐铉急着送信,下笔仓促。
“果然如此。”李煜将急报放在案上,指尖在“结盟恐引火烧身”几字上划过,“耶律璟本就对结盟心存疑虑,不过是被徐爱卿说动,又不愿赵匡胤得意才松口。如今赵匡胤称帝,辽人自然要重新掂量。”
“那该如何是好?”张洎急道,“若辽使折返,盟约告吹,南唐便真成了孤家寡人!”
“无妨。”李煜拿起方才写就的诗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这诗,或许不止能稳住赵匡胤,还能打消辽人的疑虑。张洎,你即刻备两份厚礼,一份送往汴梁,由使者持诗稿与文书面见赵匡胤;另一份你亲自带去楚州,见徐爱卿与辽使耶律塔烈。”
他将诗稿递给张洎,补充道:“你告诉耶律塔烈,此诗乃朕亲笔所书,‘联辽只为护山川’一句,是南唐的承诺;‘桂花落尽秋光紧’是时局的急迫。再告诉他,赵匡胤贪婪狠戾,若南唐覆灭,辽朝燕云必受威胁,这盟约不是帮南唐,是辽朝自保的屏障。”
张洎接过诗稿,只觉这薄薄一张素笺竟重逾千斤——它既承载着南唐的文人风骨,更藏着天子的政治智慧,是乱世中以文为刃的孤注一掷。他躬身叩首:“臣定不辱使命!”
“还有,”李煜叫住正要转身的张洎,语气郑重,“告诉徐爱卿,不必催逼辽使,只需将赵匡胤在寿州劫掠的旧案再翻出来,给耶律塔烈看看。辽人最忌中原出强势君主,赵匡胤的狠戾,便是我们结盟最好的凭据。”
“臣谨记!”张洎重重叩首,起身持着诗稿,大步流星地走出澄心堂。
殿内只剩李煜与刚誊清诗稿返回的史官。史官将誊清的诗稿呈上,躬身道:“陛下,诗稿己誊录完毕,是否即刻存入史馆?”
李煜接过诗稿,目光落在“且把锋芒藏笔端”一句上,轻轻摇头:“暂缓存入。待徐爱卿与辽朝敲定盟约,林将军筑牢防线,再将此诗公之于世。”他顿了顿,指尖拂过诗稿上的墨痕,“那时,这诗才不是孤愤之语,而是南唐站稳脚跟的见证。”
史官应道:“臣明白。”
李煜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户,秋风带着浓郁的桂香涌入殿内,吹起案上的诗稿边角。他望着远处金陵城的轮廓,心中一片清明——赵匡胤的黄袍加身,虽打乱了先前的部署,却也让他彻底看清了乱世的本质:没有永恒的仇敌,只有永恒的生存。与柴氏释怨,向辽朝求援,对赵匡胤示好又藏锋,每一步都是险棋,却也是南唐唯一的生路。
“传旨给林将军。”李煜转过身,语气恢复了帝王的沉稳,“让他加紧操练兵马,尤其要守住寿州、楚州等淮南要地,若宋军有任何异动,即刻上报。”
“臣遵旨!”史官连忙提笔,在竹简上记下谕示。
李煜重新走回案前,拿起那支狼毫,在先前沾染墨渍的宣纸上轻轻勾勒——那团晕开的墨点,被他改画成一株倔强的桂枝,枝干虽细,却顶着几片沾霜的叶子,在秋风中傲然挺立。他望着这幅即兴而作的画,又看了眼一旁的诗稿,喃喃自语:“桂花落尽秋光紧,可江南的春天,总要试着守一守。”
殿外,张洎带着厚礼与诗稿己疾驰出城,朝着楚州方向而去;前往汴梁的使者也己备好行囊,持着另一份诗稿与文书,即将踏上征程。徐铉在楚州的驿馆中焦躁等待,辽使耶律塔烈正对着辽廷的密信皱眉沉思;林仁肇在淮南的城楼上挥剑练兵,甲胄上的霜气映着秋日的晨光;而汴梁的皇宫里,赵匡胤正对着群臣商议如何处置南方诸国,目光在南唐的疆域上停留了许久。
风卷着桂花,从金陵飘向淮南,又飘向遥远的汴梁与辽境。那首《临危书怀》随着使者的脚步,即将穿越乱世的烽烟,落在两个帝王的案头,成为这场博弈中最特别的一枚棋子。
李煜放下狼毫,望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心中清楚——这首诗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但至少此刻,他己不再是那个面对变局只会颤抖的君主,而是在破碎棋局中,试着重新落子的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