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仪式的喧嚣尚未完全散去,宫城回廊的积雪被日光晒得微微发软,踩在上面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柴宗训的小手还带着天坛上的寒气,突然挣脱了内侍的搀扶,快步跑到符太后身后,一把攥住了她的披风下摆。
符太后正与郭崇交代后续安抚百姓的事宜,感受到衣角的拉力,回头便见小皇帝仰着小脸,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眼神里满是孩童特有的执拗与不安。“娘,”他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些,却带着不容忽略的急切,“延寿女还在汴梁,怎么办?”
这一声“娘”让符太后的心猛地一揪。自离开汴梁,她刻意避开提及延寿女——那是柴宗训幼年时便定下婚约的辽国公主,也是耶律璟放在中原的眼线,更是如今汴梁城里唯一能让赵匡胤有所顾忌的人。她蹲下身,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柴宗训冻得发红的脸颊,尚未开口,孩子己顺势扑进她怀里,小小的身躯带着明显的颤抖。
这一抱让柴宗训惊了一下。他记得离开汴梁前,娘还卧在病榻上,连抬手抚摸他的力气都没有,说话时气息微弱,眼底总是蒙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可此刻圈住他的怀抱却格外有力,带着炭火的暖意,将他整个人都裹得严实,全然不像病中之人。“娘,”他从符太后的披风里抬起头,鼻尖蹭得发红,满是疑惑,“你不是病了吗?为什么精神还这么好?力气也有了?”
符太后指尖轻轻梳理着柴宗训额前的碎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被温和的笑意取代。她没有首接回答,而是伸手拂去孩子肩上的雪屑,岔开了话题:“宗训莫急,延寿女在汴梁,赵匡胤等人不会为难她的。”
柴宗训眨了眨眼,显然不信:“可赵匡胤连皇位都敢抢,怎会放过延寿女?”
“其一,你与延寿女有十年婚约,这是当年先帝与辽帝亲口定下的,天下皆知。”符太后的声音放得更柔,指尖轻轻点了点柴宗训的胸口,“赵匡胤虽野心勃勃,却不敢公然违背先帝遗愿,更不敢得罪辽国——他如今刚在汴梁立足,若敢对辽国公主动手,便是给耶律璟出兵的理由,这等得不偿失的事,他不会做。”
柴宗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追问:“那其二呢?”
“其二,延寿女不仅是你的未婚妻,更是耶律璟的二女儿。”符太后的目光转向远处的宫墙,声音里多了几分沉稳,“耶律璟虽残暴,却极重颜面,他的女儿在中原受了委屈,辽国的铁骑不出三日便能南下。赵匡胤在汴梁作威作福,可他敢在延寿女面前放肆吗?他连靠近延寿女居住的公主府都要斟酌三分,生怕落人口实。”
说到这里,符太后轻轻将柴宗训从怀里扶起,握着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其实,让延寿女留在汴梁,是娘和众位大臣早就商讨好的计策。”
“计策?”柴宗训愣住了,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娘是说,你们故意让延寿女留在汴梁?”
“是。”符太后点头,语气郑重,“延寿女在汴梁,不仅能保自己安全,更能护住汴梁的百姓与官员,也能保你姨母的安全。”她抬手擦去柴宗训眼角的湿意,继续说道,“你姨母在汴梁独自应对五路大军,身边缺个能震慑赵匡胤的人。延寿女身份特殊,赵匡胤若想对你姨母动手,或是欺压汴梁百姓,必先顾忌延寿女的存在——他怕延寿女将消息传回辽国,更怕辽国借此为由出兵,打乱他篡夺皇位的计划。”
柴宗训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可随即又黯淡下去:“可延寿女一个人在汴梁,会不会害怕?她之前还说,汴梁的冬天比辽国还冷。”
符太后的心又软了下来。她想起延寿女初到汴梁时,也是个眉眼带笑的小姑娘,会拉着柴宗训在御花园里堆雪人,会偷偷把辽国的奶酥塞给她。如今局势动荡,那孩子怕是也在独自承受着恐惧。她伸手将柴宗训重新搂进怀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延寿女很勇敢,她知道自己留在汴梁是为了什么。而且,娘己经派了可靠的人暗中保护她,会给她送去棉衣和粮草,不会让她受冻挨饿。”
“真的吗?”柴宗训抬头,眼里满是期待。
“真的。”符太后点头,指尖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尖,“等我们在洛阳站稳脚跟,整合好兵马,就立刻回援汴梁,到时候不仅能接回延寿女,还能救出你姨母,把赵匡胤赶出汴梁。”
柴宗训重重地点头,小手紧紧攥住符太后的衣襟,仿佛抓住了最后的希望。他靠在符太后的怀里,听着她沉稳的心跳声,之前的不安渐渐消散。他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娘,那你之前的病……”
符太后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娘的病,是累出来的。之前在汴梁,既要应对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又要担心你的安全,日夜操劳,才会病倒。如今到了洛阳,有郭大人和袁将军相助,娘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精神自然就好了。”
她没有说,那“病”里藏着多少伪装——是为了麻痹赵匡胤的眼线,是为了让迁徙的队伍减少猜忌,更是为了在暗中部署洛阳的防务。这些复杂的心思,她不想让年幼的柴宗训知道,只想让他在自己的庇护下,多保留几分孩童的纯真。
柴宗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追问。他靠在符太后的怀里,看着回廊外的雪景,突然说道:“娘,等我们接回延寿女,我要带她去洛阳的西苑看梅花。之前在汴梁,西苑的梅花开得可好看了,延寿女说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梅花。”
符太后的眼眶微微发热,她轻轻抚摸着柴宗训的头发,声音温柔:“好,等我们接回延寿女,娘就陪你们一起去西苑看梅花。到时候,我们还能在梅花树下堆雪人,像在汴梁时一样。”
“嗯!”柴宗训用力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