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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朝堂上的暗流（第1页）

崔呈秀被驱逐的余震，在紫禁城的红墙内外持续扩散，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搅动了原本看似平静的局势。

乾清宫的御案上，奏疏的数量肉眼可见地增多了。朱由检一份份地翻阅着，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近乎嘲讽的笑意。

果然，不出他所料。

以新任内阁首辅钱龙锡为首，一大批或明或暗与东林渊源深厚的官员，仿佛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纷纷上疏，言辞恳切，引经据典，主旨却高度一致：皇上圣明，洞察奸邪！崔呈秀既去，魏忠贤及其余党岂可姑息？请皇上顺应天意民心，扩大清算，将阉党骨干如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霍维华等一干人等，尽速捉拿问罪，以正朝纲，以谢天下！

这些奏疏，文采斐然，正气凛然，将魏忠贤及其党羽的罪行描绘得罄竹难书，将扩大清算的必要性提升到了关乎国本、维系道统的高度。若是不明就里的人看了，只怕要热血沸腾，觉得铲除奸佞、中兴大明在此一举。

然而，坐在御案后的朱由检，心中却是一片清明，甚至带着几分厌烦。

东林党人，终究还是这副样子。

在他的历史认知里，东林党人在明末的政治舞台上，固然有其正首敢言、心系社稷的一面，但也同样存在着严重的党同伐异、空谈误国、急于求成的弊病。他们往往过于注重道德名节，将政治斗争简单化为忠奸对立，缺乏务实的手段和统筹全局的眼光。天启年间的惨痛教训犹在眼前，若非东林党人行事过于操切，树敌过多，也不至于被魏忠贤抓住机会，几乎一网打尽。

现在，他们看到自己这个新君展现出了对阉党动手的迹象，便立刻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想要借皇帝之手，一举铲除所有政敌，重现东林众正盈朝的局面。

“真是……天真！”朱由检将一份由某位翰林院编修上的、措辞尤为激烈的奏疏扔在一边，揉了揉眉心。

他理解他们的心情，被压抑、迫害了太久，好不容易看到曙光，自然想要尽快拨云见日。但他们完全误判了形势，也低估了魏忠贤残余势力的能量，更低估了彻底清算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

魏忠贤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内外，盘根错节。崔呈秀只是明面上的一个重要人物，暗地里还有多少依附于他的官员、将领？若是按照东林党人的提议，立刻进行大规模清洗，势必会引起整个官僚系统的剧烈动荡，甚至可能逼得狗急跳墙，酿成不可预料的祸乱。

眼下辽东局势不稳，陕西灾情如火，国库空空如也，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稳定，才是压倒一切的前提。

更何况，朱由检深知党争之害。打掉一个魏忠贤集团，固然必要，但若因此让东林党一家独大，形成新的门户之见，对于朝政的健康运行，同样是有害的。他需要的是平衡，是制衡，是利用各方矛盾，逐步将权力收归中枢，而不是简单地用一派取代另一派。

他要做的，是外科手术式的精准切除，而不是一场波及全身的、可能导致大出血的混乱清算。

“王大伴，”朱由检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将这些请求扩大清算的奏疏，单独归类，留中不发。”

“留中不发？”王承恩微微一愣。这可是内阁首辅和众多清流官员的联名上奏，按照惯例，皇帝至少应该下发内阁议处，或者给予一定的批示。留中不发，意味着皇帝既不赞同，也不反对，是一种沉默的、却态度明确的冷处理。

“对，留中不发。”朱由检确认道，语气不容置疑，“另外，你去悄悄传话给钱龙锡，就说朕知道了他们的忠心，但凡事需循序渐进，操切恐生变乱，让他稳住心神，约束门下，朕自有主张。”

他需要敲打一下这些急于求成的东林党人，让他们明白，谁才是真正掌握节奏的人。同时，这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避免他们过早地、过分地刺激魏忠贤集团，引来不必要的反扑。

王承恩心中凛然，立刻应道：“奴婢明白，这就去办。”他越发觉得，皇爷的心思深沉如海，对朝局洞若观火，绝非那些只会空喊口号的官员所能揣度。

接下来的几天，朱由检依旧按部就班地处理政务，对于清算阉党一事，绝口不再提起，仿佛驱逐崔呈秀只是一次孤立事件。他更多地关注陕西灾情的赈济情况，催促户部想方设法筹措钱粮，甚至再次从拮据的内帑中拨出了一小笔银子，指定用于在灾情最严重的几个县购买番薯种苗，尝试推广。

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做法，让原本因为崔呈秀倒台而惶惶不可终日的阉党余孽，稍稍松了一口气，觉得新皇帝或许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烧掉一个崔呈秀立威也就罢了，未必敢真的对庞大的阉党体系动手。一些人甚至又开始活跃起来，暗中串联，试图寻找新的靠山或自保之道。

而东林党人那边，在接到王承恩隐晦的传话，又见皇帝将他们的奏疏留中不发后，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钱龙锡等人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敢违逆圣意，只能暂时按捺住激进的念头，但私下里的不满和议论，却不可避免地在士林清流中蔓延开来。有人认为皇帝过于优柔寡断，错失良机；有人则猜测皇帝或许另有深意，或是受到了其他势力的掣肘。

朝堂之上的暗流，因为朱由检这看似不作为的冷处理，反而变得更加复杂和微妙。支持皇帝的，反对皇帝的，观望的，骑墙的……各种势力都在重新评估着这位年轻帝王的性格和手段，调整着自己的策略。

朱由检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每日依旧在乾清宫批阅奏章，召见大臣，神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怒。只有偶尔在深夜独自对着地图和那份他自己记录的、写满了各种符号和名字的密折时，他眼中才会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就像一个有经验的猎手，在耐心地等待着最好的时机。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东林党的躁动，阉党的侥幸，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要利用这短暂的平静期，继续暗中布局，积蓄力量，等待那个能够一举定乾坤的时刻。

朝堂上的暗流汹涌，却始终无法脱离他这只无形之手的掌控。这份超越时代的洞察力和耐心，正是他面对这糜烂局面的最大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