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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小胜的慰藉（第1页）

京营视察带来的沉重与愤怒，如同乌云般笼罩在朱由检心头，让他一连数日都郁结难舒。也正是在这压抑的氛围中，一份来自陕西的军报，如同穿过厚重云层的一缕微弱阳光，带来了些许亮色。

军报是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的杨鹤和陕西巡抚胡廷晏联名所上，但其中着重提及了一个名字，洪承畴。

奏报称，洪承畴时任陕西督粮参政，在杨鹤忙于招抚王二等部之际，他并未坐等，而是主动请缨，率领临时调集的部分镇戍兵及乡勇，于鄜州一带，对一股不受抚、继续流窜劫掠的贼寇进行了突袭。战斗中，洪承畴亲冒矢石，指挥若定，官军奋勇向前，斩首贼寇百余级，俘获数十人，夺回被掳掠的百姓和牲畜若干，残余贼寇溃散逃入山林。

这只是一场小规模的、局部的胜利，斩获的首级不过百余，相对于整个陕西如火如荼的乱局，简首微不足道。奏报中也承认，这只是小挫贼锋，并未伤及王二等主要义军的筋骨。杨鹤在奏报后半部分，依旧大谈招抚王二部取得的进展，声称己有数千乱民弃械归农，局势正在向好。

然而，朱由检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洪承畴三个字和那斩首百余级的战绩上。

洪承畴……这个名字，在他的历史记忆里，代表着极其复杂的含义。这是明末少数真正具备军事才能的统帅之一，在镇压农民军和对抗清军的初期都立下过赫赫战功。然而，也是这个人，在松锦大战后兵败被俘，最终选择了投降清朝，并为清朝定鼎中原立下了汗马功劳，成为了武臣的代表人物。

这是一个在未来会带来巨大伤痛和背叛的名字。

按道理，知晓其最终结局的朱由检，此刻应该对其保持警惕，甚至心生厌恶。

但奇怪的是，看着这份报捷的军报，朱由检心中泛起的，却并非警惕，而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甚至带着点苦涩的欣慰。

在这份欣慰里，混杂着多种情绪：首先，是终于看到了官军一次像样的、主动的军事行动。自陕西乱起，他听到的要么是县城被攻破的噩耗，要么是杨鹤那些充满空泛乐观的招抚奏报，要么就是官军畏敌如虎、闭营不出的窝囊消息。洪承畴这次主动出击并取得小胜，就像在一潭死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证明官军中并非全是酒囊饭袋，仍有敢于任事、能够打仗的将领。这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希望，大明，还未彻底烂到根子里。

其次，洪承畴展现出的军事才能，正是眼下陕西平乱所急需的。杨鹤的抚政策，在朱由检看来己然注定失败，迟早需要转向坚决的剿。而剿，就需要洪承畴这样能打硬仗、敢于厮杀的将领。此刻洪承畴的胜利，无论大小，都是在为未来可能的战略转变积累经验和威信。

最后，也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现实复杂性的无奈体认。他知道洪承畴未来的背叛，那是基于松锦大战惨败、明朝大势己去等特定历史条件下的选择。而此刻，洪承畴还是大明的忠臣，是在为平定内乱而浴血奋战的将领。他不能，也不应该因为未来的可能性，而否定甚至打压此刻正在为国效力的人才。那样做，是自毁长城，是愚蠢的。

“人心……是会变的。”朱由检放下军报，喃喃自语。未来的洪承畴会变，那么，自己这个穿越者的出现，是否也能改变一些事情的轨迹，从而……改变洪承畴，或者其他人的最终选择呢？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简单地用历史的标签去对待活生生的人。历史的洪流是由无数个体的选择汇聚而成，而个体的选择，又深受当下环境和局势的影响。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去防备一个未来的叛徒，而是如何去塑造当下的环境，如何去用人，如何去扭转大势，让更多的人，包括洪承畴，能够始终站在大明这一边。

“王大伴，”朱由检沉吟片刻，开口道，“拟旨。”

“奴婢在。”

“嘉奖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鄜州之捷，虽微亦著，提振军心，甚慰朕怀。着擢升洪承畴为陕西按察使司副使，仍兼督粮道，赞理军务，准其相机剿捕不受抚之顽寇。望其再接再厉，为国建功。”

他没有给予洪承畴过高的提拔，也没有让其取代杨鹤，而是给予了实质性的升迁，从参政到副使，并明确赋予了其相机剿捕的权力，这就在杨鹤的抚局之外，埋下了一颗剿的钉子。同时，赞理军务的头衔，也使其有了更多参与军事决策的可能。

“另外，”朱由检补充道，“给杨鹤的廷寄中，也要提及此事，肯定洪承畴之功，并告诫他，招抚需以军威为后盾，对于冥顽不灵者，当允洪承畴等将领果断进剿，不可一味姑息。”

这是一手平衡。既鼓励了洪承畴的军事行动，又没有完全否定杨鹤，试图在剿与抚之间，维持一种微妙的、倾向于剿的平衡。

王承恩领命去拟旨了。

朱由检独自坐在殿中，那份因为洪承畴小胜而带来的一丝欣慰，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加冷静的思考。

洪承畴能用，但必须用好，更必须控好。要让他始终有仗打，有功立，有前途可奔，但同时，也要有足够的制衡和掌控，不能让其尾大不掉。

这个小胜，像是一剂清醒剂，让他从京营带来的纯粹愤怒中挣脱出来，更加深刻地体会到现实的复杂性，忠奸并非一成不变，用人需要高超的智慧和手腕，而扭转国运，更需要在这种复杂的局面中，一步步艰难地前行。

他再次拿起那份军报，看着洪承畴的名字，目光深邃。

“但愿朕……能改变你的结局，也改变大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