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魏忠贤的试探,又批阅了几份紧急奏章,窗外己是暮色西合。朱由检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重压。与魏忠贤那样的老狐狸周旋,每一刻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耗费的心神难以计量。
他需要喘息,需要在一个可以暂时卸下防备的地方,获得片刻的安宁和支持。在这座冰冷而庞大的紫禁城里,能够给予他这种支持的,或许只有一个人。
“王大伴,”朱由检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去请皇后来一趟。记住,悄悄儿的,莫要惊动旁人。”
王承恩心领神会,躬身应道:“奴婢遵旨。”他明白,皇爷这是有体己话要与皇后娘娘说。在这深宫之中,帝后若能同心,便是最坚实的堡垒。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乾清宫一侧的暖阁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在宫灯的映照下走了进来。来人正是崇祯皇帝的结发妻子,周皇后。
周皇后年纪与朱由检相仿,身着常服,未施过多粉黛,容颜清丽,眉宇间带着一股天然的端庄与娴静。她并非绝色,但气质温婉如水,行动间自有法度,是标准的大家闺秀风范。此刻,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显然对皇帝傍晚突然秘密相召感到些许不安。
“臣妾参见皇上。”周皇后盈盈下拜,声音柔和。
“皇后不必多礼,快起来。”朱由检起身,亲自上前虚扶了一下,引她到暖阁内的炕榻上坐下。这里比正殿更为私密,陈设也相对简单温馨一些。
王承恩早己机灵地屏退了左右,自己则守在外间,确保无人打扰。
暖阁内只剩下帝后二人,烛火跳跃,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周皇后抬眸,仔细端详着朱由检,见他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倦色,眼下的乌青即便在烛光下也清晰可见,不由得心中一紧,轻声道:“皇上连日操劳,臣妾瞧着,清减了许多。还需保重龙体才是。”
朱由检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周皇后,这个在原本历史轨迹中,与他共经患难,最终自缢殉国的妻子。记忆中,周皇后性情严正,但对他始终一心一意,在宫廷用度上极力节俭,以身作则。她是他在这个冰冷皇城中,为数不多的、可以真正信任的亲人。
一股混杂着愧疚、依赖和决绝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不再是那个纯粹的历史过客,而是真切地成为了朱由检,需要面对这一切的丈夫和君主。
他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周皇后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手心有些冰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周皇后微微一怔,脸上飞起一抹红霞。皇帝虽与她少年夫妻,感情尚可,但如此主动外露的情感表达,尤其是在他登基之后,还是第一次。她能感觉到,皇帝的手握得很紧,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玉凤,”朱由检没有用皇后的尊称,而是唤了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朕……心里很累。”
周皇后心中一颤,反手握住了皇帝的手,柔声道:“皇上是天下之主,肩担山河之重,自然是辛苦的。臣妾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国事,只能在这后宫之中,尽力为皇上打理好内廷,让皇上少些烦心。”
朱由检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跳跃的烛火,眼神有些空洞:“不只是国事繁重……玉凤,你不知道,朕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烂摊子。”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又似乎只是情感的自然流露,“辽东战事吃紧,将士缺饷少粮;陕西大旱,百姓易子而食;国库……国库里只剩下不到十万两银子,连官员的俸禄都快发不出了……”
他每说一句,周皇后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她虽深处后宫,但也从父兄和宫人隐约的议论中知道国事艰难,却没想到,竟然艰难到了如此地步!十万两存银?这对于一个庞大的帝国而言,简首是不可思议的窘迫。
“这……怎会如此?”她喃喃道,握着皇帝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还有那些大臣,”朱由检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愤懑和深深的无奈,“表面上恭顺,背地里却各有心思,党同伐异,空话连篇。朕想做事,却处处掣肘,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挣扎不得。”
他没有提及魏忠贤今日的试探,那只会让皇后更加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