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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祥瑞（第1页）

初夏的一场透雨过后，天气骤然闷热起来。这日的常朝，气氛原本因陕西、辽东的军报而显得有些沉闷。就在各项政务商议将毕，众臣准备山呼退朝之际，通政司一名官员却出列奏报，言及河南巡抚遣使献上祥瑞，恭贺圣主在位，天降嘉兆。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萎靡的朝堂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官员伸长脖子，好奇地望向殿外。自新皇登基，铲除阉党，朝纲为之一新，若有祥瑞显现，岂不正应了圣天子百灵相助的古语？一些善于钻营的官员更是心中活络，觉得这是个歌功颂德、讨好皇帝的绝佳机会。

很快，几名内侍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蒙着红绸的托盘，走进了大殿。在众目睽睽之下，河南来的使者跪倒在地，高声禀奏：“启奏陛下，吾皇圣德感天，日前河南境内，有农人于田间得此异兽，其形似鹿而独角，通体雪白，目有神光，奔走如飞，见人不惊。此乃麒麟降世之兆也！特此献上，以彰陛下之德，佑我大明国泰民安！”

说罢，他猛地掀开了红绸。

刹那间，满殿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托盘之上。只见上面摆放着一只造型奇特的动物标本，体型似鹿，头生一支独角，皮毛被特意漂染成不自然的雪白色，虽然制作得颇为精巧，但那双镶嵌的琉璃眼珠却透着一股死寂和虚假。

“麒麟！”

“果然是麒麟祥瑞！”

“天佑大明，陛下圣德啊！”

一些官员立刻发出惊叹之声，纷纷出列，准备借此机会大加颂扬。就连首辅钱龙锡，也捻须微微颔首，觉得此物虽有些突兀，但总归是地方官员的一片忠心，于朝堂气氛亦无坏处。

然而，端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检，看着那所谓的麒麟，脸色却瞬间阴沉了下来。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和怒火，从他心底升腾而起。

麒麟？祥瑞？

真是天大的笑话！

陕西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乱民蜂起；辽东战云密布，将士浴血；国库空空如也，百官俸禄尚且拖欠；晋商通敌，蛀虫横行；京营糜烂，武备废弛……这重重危机，如同利剑悬于头顶，每一刻都让他寝食难安。而这些官员，不想着如何为国分忧，为民解难，却弄出这等虚妄无用的东西来粉饰太平，企图用这种低级的手段来逢迎讨好！

他们以为朕是那些喜好虚名、容易被蒙蔽的昏君吗？！

就在几名官员整理衣冠，准备出班称贺之际，朱由检猛地一拍御座扶手，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他站起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下方那些面露惊愕的臣子，最后定格在那只虚假的麒麟和跪伏在地的河南使者身上。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凛冽的寒意，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金銮殿：

“国事艰难至此，陕西百姓易子而食，辽东将士枕戈待旦，国库空虚，百业待兴！尔等不思竭忠尽智，为君分忧，为民请命，却弄此等虚妄无益之物，妄称祥瑞，企图以此蒙蔽朕听，粉饰太平？！”

他每说一句，语气便加重一分，那股压抑己久的愤懑与失望，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朕登基以来，日夜忧劳，所虑者，乃是实实在在的军国大事，是天下苍生的疾苦！不是这等虚无缥缈的祥瑞吉兆！”

他指着那麒麟，厉声斥道：“将此等无用之物，给朕拿下去！以后，但有以祥瑞、符命、仙丹等虚妄之事进献者，以欺君之罪论处！朕，不听，不信，更不需要！”

这一番雷霆震怒，如同平地惊雷，将满朝文武都震得目瞪口呆。那些准备歌功颂德的官员僵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无比。河南来的使者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请罪。

钱龙锡等人也面露尴尬，他们没想到皇帝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如此不留情面。

朱由检余怒未消，他环视群臣，语气沉痛而决绝：“天下是打出来的，是治理出来的，不是靠什么祥瑞保佑出来的！朕要的，是能臣干吏，是安邦定国的良策，是实实在在的粮食和饷银！不是这些自欺欺人的把戏！”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冷声道：“河南巡抚，献此虚物，耗费民力，着罚俸一年，以示惩戒！退朝！”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拂袖转身，径首离开了大殿。将那一片死寂和无数复杂难言的目光，留在了身后。

回到乾清宫，朱由检依旧心绪难平。王承恩小心翼翼地奉上茶水，低声道：“皇爷息怒，保重龙体要紧。那些官员……也是一片……呃……”

“一片什么？一片谄媚之心！”朱由检冷哼一声，“他们以为朕年少好欺，用这种手段就能糊弄过去？真是可笑！”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被雨水洗刷过的宫墙，语气渐渐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无奈：“王大伴，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朕的臣子。国家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想的不是如何解决问题，而是如何讨好朕，如何维持这表面的太平。何其可悲！”

王承恩不敢接话。

朱由检沉默良久，忽然问道：“番薯推广的章程，徐光启润色好了吗？”

“回皇爷，己经好了，司礼监正在刊印。”

“催他们快点。”朱由检道，“还有，让骆养性加紧对晋商的监控。朕要的，是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祥瑞事件，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官场积弊的另一面，浮夸、逢迎、不务实际。这更加坚定了朱由检远离这些虚妄、专注于实干的决心。他不需要祥瑞的吉兆，他只需要时间，和那些在黑暗中默默耕耘的力量，去创造属于他自己的祥瑞，一个能够继续存续下去的大明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