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这里,他停了停,喝了口银猴茶。茶汤滑过喉咙,清冽里带着点回甘,像松阴溪的水,凉丝丝的,却很暖。他想起在松阳杨家堂村的那个清晨:那天他起得早,跟着李阿婆去松阴溪挑水。溪水刚没过脚踝,凉得沁人,却很干净,能看到水里的鹅卵石。李阿婆蹲在溪边淘米,用的是竹编的淘箩,糯米在水里轻轻晃着,像一颗颗白色的珠子。“用这水揉面,沙擂才够软。”阿婆说,声音很轻,却很有力,“我们松阳的水好,养人,也养面。”阳光落在阿婆的白发上,像撒了层碎金,阿婆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很慈祥。那一刻他突然懂了,浙江的味道从来不是单一的“鲜”或“甜”,是藏在水、土、人里的,是要慢慢等、慢慢品的——像李阿婆的沙擂,要等泡米、等揉面、等蒸熟;像张叔的葱包桧,要等擀饼、等炸油条、等压铁板。
他接着写,笔尖在纸上不停:“松阳的沙擂,是要等的。李阿婆泡米要西小时,米要选本地的晚糯米,颗粒,泡到手指能捏碎,才敢捞出来沥干。揉面要百次,阿婆说‘面要揉到有筋,才够软’,她揉面时,身体会跟着晃动,手臂很有力,面团在她手里,慢慢从粗糙变得光滑,最后能拉出薄筋,像丝绸一样。蒸沙擂要用竹蒸笼,铺着松阳本地的竹叶,竹叶要选新鲜的,有股清香,能让沙擂带着点草木的味道。蒸的时候要守着灶,火不能大也不能小,用柴火慢慢烧,蒸到笼盖冒白汽,再等十分钟,才能开盖。打开笼盖的瞬间,沙擂的甜香能飘满整个院子,像春天的花,突然开了。沙擂是圆形的,表面光滑,带着竹叶的纹路,咬一口,糯米的软、豆沙的甜(豆沙是阿婆自己煮的,加了冰糖,不腻),还有竹叶的清香,混在一起,像松阴溪的水,温柔得能漫过人的心。阿婆会把沙擂放在竹盘里,递过来说‘趁热吃,凉了就硬了’,她的手很暖,像冬天的热水袋。”
钢笔尖在纸上沙沙响,那些在浙江的日子,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过,每一个细节都很清晰:
——台州紫阳古街的雨里,泡虾阿婆的小摊棚下,油锅是大铁锅,用柴火加热,油是菜籽油,颜色是金黄色的。阿婆炸泡虾时,会先把面糊舀进勺子里,加一勺肉末、几个虾仁、一把葱花,再盖一层面糊,放进油锅里。“滋滋”的声音在雨里显得很热闹,油泡泡会围着泡虾转,像在跳舞。阿婆会用长筷子翻泡虾,动作很熟练,“要翻两下,才会炸得均匀。”她说,等泡虾变成金黄色,就捞出来,放在铁丝网上沥油。阿婆给了他一个大的,说“年轻人多吃点鲜的,长力气”。泡虾外脆里嫩,虾仁很鲜,是东海的小白虾,刚捞上来的,咬一口,能尝到海的味道。
——宁波东钱湖的船上,船老大陈师傅煮螺蛳的锅是铝锅,放在煤炉上煮。螺蛳是早上刚摸的,吐了沙,很干净。陈师傅只加了点黄酒、姜、葱,“螺蛳要吃鲜,加太多料就浪费了。”他说,煮的时候要盖着盖子,等锅开了,再煮五分钟,就能吃了。陈师傅把螺蛳盛在荷叶碗里,递给他:“趁热吸,吸不出就用牙签挑。”螺蛳的肉很嫩,鲜得很,汤也能喝,带着黄酒的香味。陈师傅还教他怎么判断螺蛳新鲜:“看尾巴,新鲜的螺蛳尾巴是紧闭的,死的会张开。”
——绍兴咸亨酒店的角落里,掌柜的给了他一碟茴香豆,还有一壶太雕酒。茴香豆是用蚕豆煮的,加了茴香、桂皮、盐,煮得很软烂,咬一口,有股淡淡的香味。太雕酒是绍兴的黄酒,颜色是深棕色的,甜得很,喝一口,暖到肚子里。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戴着眼镜,很斯文:“鲁迅当年就爱坐在这个角落,就着茴香豆喝酒,慢得很。”他还说,绍兴的黄酒要慢慢喝,才能尝出里面的醇味,“像绍兴的日子,慢才有意思。”
——丽水景宁的畲村里,畲族阿婆教他染乌米饭。阿婆采的南烛叶是新鲜的,颜色是深绿色的,放在石臼里捣成泥,加温水泡出汁。“要泡三个小时,汁才够浓。”阿婆说,然后把糯米放进去,泡一夜,糯米会变成黑色。第二天蒸的时候,用竹蒸笼,蒸出来的乌米饭有股草木的清香,阿婆还会拌点白糖,“甜的好吃,小孩子都爱。”阿婆说,乌米饭是畲族的节日食品,吃了能安神,“我们畲族人,都爱吃这个。”
这些碎片,被他一笔一笔写进书稿里,不是简单的“哪里有什么好吃的”,而是“谁做的、怎么做的、为什么这么做”——他想写的不是美食指南,是江南的人情,是那些藏在烟火里的温柔,是那些陌生人递过来的热乎吃食,是那些带着温度的话语。
“宁波的汤圆,要水磨。”他接着写,笔尖在纸上移动,“缸鸭狗的老掌柜说,糯米要磨十遍,用石磨磨,磨完还要用纱布过滤,浆水能透过纱布,才算细。磨好的糯米浆要压干,做成面团,颜色是雪白色的,很软,像棉花。猪油桂花馅要选秋桂,是宁波本地的金桂,花瓣要晒得干,和猪油、白糖拌在一起,猪油要选板油,熬成油渣,再拌馅,‘这样才会香’。老掌柜包汤圆时,动作很熟练,揪一小块面团,搓圆,捏成碗状,加一勺馅,再捏紧,搓圆,汤圆大小都一样,像小小的白玉球。煮汤圆要水开了才下锅,加三次冷水,等汤圆浮起来,就熟了。老外滩的晚风里,吃一碗这样的汤圆,甜得含蓄,不腻人,像宁波人说话,软乎乎的,却藏着实诚。老掌柜会说‘慢点吃,别烫着’,声音很轻,却很亲切。”
“绍兴的黄酒,要等。”他继续写,“安昌古镇的酒坊里,老师傅把糯米蒸熟,放在竹匾里晾凉,加酒曲,拌均匀,再装进陶缸,封上泥,要等足三年。酒曲是老师傅自己做的,用的是本地的草药,有股淡淡的香味。陶缸要放在地窖里,温度要适宜,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热,‘这样酒才会醇’。老师傅说,绍兴的黄酒是‘酒中的君子’,要慢慢等,才能尝出里面的好。开缸时,酒香能飘出半条街,颜色是深棕色的,像琥珀。就着一碟茴香豆喝,酒的醇、豆的咸,混在一起,像古镇的石板路,老得有味道,走上去能想起很多故事。老师傅还会给你添酒,说‘多喝点,暖身子’,他的手很稳,酒不会洒出来。”
写到中午,太阳己经升得很高,阳光照在运河上,泛着金光。运河里的游船更多了,导游的声音在河面上飘着,断断续续的:“拱宸桥是杭州现存最高、最长的石拱桥,建于明崇祯西年……”陆帆的肚子“咕咕”叫了,他才想起没吃早餐,从口袋里掏出阿明给的春笋,剥了壳——笋壳很容易剥,里面的笋肉是色的,带着点淡绿色,很新鲜。他咬了一口,脆嫩得很,带着点清甜,没有涩味,是临安春笋特有的味道,像湖州双交面里的笋片,鲜得清。
他掏出手机,想给阿明发个谢谢,却看到粉丝的私信,一条接一条,像小雪花一样飘进来:
——粉丝“小桃”发的:“陆帆!我按你的攻略去了松阳杨家堂村,找到李阿婆的沙擂摊了!阿婆正在揉面,看到我,笑着说‘是小陆的朋友啊’,给了我一个刚蒸好的沙擂,真的好好吃!我还拍了照片,给你看看~”后面附了一张照片:李阿婆坐在竹凳上,手里揉着面团,竹盘里放着几个沙擂,旁边有阿婆的老花镜,还有一个竹编的淘箩,阳光落在阿婆的身上,很暖。
——粉丝“阿杰”发的:“陆帆,我去了杭州江城路的张记葱包桧,张叔说你去拱宸桥了,我刚才在桥上看到你坐在石凳上写东西,没好打扰你!张叔给我做了个大的葱包桧,加了双倍甜面酱,真的太好吃了!下次我还要去!”
——粉丝“宁波小海鲜”发的:“陆帆,我是宁波人,看了你写的缸鸭狗汤圆,我昨天特意去吃了,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我还带了朋友去,他们都说好吃!谢谢你让更多人知道我们宁波的汤圆!”
陆帆笑了,指尖在屏幕上敲回复,每一个字都很认真:
——给“小桃”:“好好吃,多陪阿婆聊聊天,阿婆喜欢有人跟她说话。记得帮我跟阿婆说,我下次回来吃她的乌米饭。”
——给“阿杰”:“张叔的葱包桧要趁热吃,凉了就不脆了。下次去,我请你吃,再配一碗王阿婆的咸豆浆。”
——给“宁波小海鲜”:“宁波的汤圆真的好吃,下次我去宁波,还要去缸鸭狗,你可以给我推荐其他好吃的吗?”
他突然觉得,写书稿不只是自己的事,是和粉丝、和浙江的那些人一起完成的——他是记录者,也是传递者,把那些温柔的、真诚的味道,从江南传递到更多地方,让更多人知道,美食不只是好吃,还有背后的人和故事,还有藏在里面的温度。
下午三点,阳光开始变得柔和,陆帆收拾好书稿本和钢笔,往回走。拱宸桥的石阶上,还有老人在聊天,鸟笼里的画眉还在叫,运河里的船还在来来往往,一切都很平静,却很有味道。
回到出租屋,他把书稿本放在书桌上。第一页己经写满了,字迹不算工整,却透着认真,墨水有些地方晕开了,是他喝银猴茶时不小心洒的,像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茶渍印章,很可爱。他把浙江的笔记本、那些小物件(橘子糖糖纸、荷叶、腊肠绳),还有书稿本放在一起,用手机拍了张照片——照片里,浅灰色的书稿本在中间,旁边是绿色的笔记本,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物件,阳光落在上面,很温暖。他发了条朋友圈,配文:“书稿的第一页,写给江南的情书。谢谢所有让这页纸有温度的人——李阿婆的沙擂、张叔的葱包桧、陈师傅的螺蛳、周师傅的腊肠,还有每一个支持我的粉丝。”
没过多久,朋友圈的评论就满了,每一条都带着温度:
——李阿婆的孙女“松阳小茶”评论:“阿婆看到照片了,说等你回来,给你炸一大个泡虾,再做一笼乌米饭!”
——张叔评论:“回来给你压个最大的葱包桧,加双倍甜面酱!”
——陈师傅评论:“下次来东钱湖,我给你煮朋鱼吃,比螺蛳还鲜!”
——周师傅评论:“腊肠快晒好了,回来给你带点,自己家做的,香得很!”
——粉丝“全国吃遍”评论:“等你的书出版,我要带着书去浙江,按你的攻略吃遍十一市!”
——粉丝“江南爱好者”评论:“写得好暖啊,看得我都想去浙江了,想尝尝张叔的葱包桧,李阿婆的沙擂!”
陆帆看着这些评论,心里暖暖的,像喝了一碗热乎的片儿川,从喉咙暖到肚子里。他把手机放在一边,打开抽屉,把书稿本和浙江的笔记本放在一起,旁边还放着那些小物件。接下来,他要整理江苏的攻略,要收拾行李,要和张叔、阿明、王阿婆、李大叔告别,但此刻,他想再坐一会儿,再看看这页写满江南的纸,再想想那些在浙江的日子。
窗外的保俶塔不再有晨雾,阳光照在塔尖上,泛着金光。运河的游船还在来来往往,导游的声音还在飘,绿萝的藤蔓又长了些,垂到了书稿本上,叶片上的水珠还没干,像在眨眼睛。陆帆知道,这只是书稿的第一页,后面还有江苏、安徽、上海、江西……还有很多故事要写,还有很多美食要尝,还有很多人要遇见,但这第一页,是根,是他出发的理由,是江南给的温柔,也是他要传递给更多人的东西——美食里的人情,烟火里的温度。
“下一站江苏,也要好好写。”陆帆对自己说,手里握着那支钢笔,笔尖还留着墨水的清香。他想起阿明说的“把杭州的好吃的写进去”,想起粉丝说的“带着书去浙江”,想起李阿婆说的“等你回来吃乌米饭”,突然觉得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但也更有力量了——他要把江南的情书继续写下去,写给更多人看,写给更多人尝,让更多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不是山珍海味,是那些藏在巷子里的、带着温度的家常味道,是那些陌生人递过来的、带着善意的热乎吃食。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保俶塔,还有远处的西湖。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绿萝的清香,还有江南春天的味道。陆帆笑了,他知道,不管走多远,江南的味道,都会留在他的心里,留在他的书稿里,留在每一个读过这本书的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