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坐在陆帆对面的凳子上,手里拿起一个刚包好的馄饨,放在手里轻轻捏了捏,“我们家周生记是我太爷爷在清末光绪年间开的,大概是1895年左右,那时候南浔的丝商多,太爷爷就想着开一家小吃铺,卖馄饨和面条,方便丝商们吃饭。刚开始只做鲜肉大馄饨和阳春面,后来我爷爷接手了,觉得光有汤馄饨不够,就研发了干挑馄饨,没想到一下子就火了,成了我们家的招牌,到现在都一百多年了。”
“那时候南浔的丝商多,很多丝商早上都来吃一碗干挑馄饨,然后去丝行做生意,有的丝商还会打包几份带到上海、苏州,给客户尝尝。”大叔的眼神里带着怀念,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场景,“我爷爷常说,做馄饨跟做人一样,要实在,食材要选最好的,手艺要到位,不能偷工减料,不然砸的是自己的招牌。抗战的时候,南浔被日本人占领,很多店铺都关门了,我爷爷还是坚持开门,给镇上的伤员送馄饨,那时候物资匮乏,没有足够的猪肉,他就用野菜和少量的肉做馅料,再难也没断过,他说‘人可以饿肚子,但不能丢了良心’。”
靠窗的李大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放下勺子,擦了擦嘴,笑着说:“小周说得对!我小时候就跟着我爹来吃馄饨,那时候你爷爷还在,头发都白了,戴着一副老花镜,坐在柜台后面收钱,有时候还会亲自包馄饨,手艺跟你现在一样好,馄饨跟现在一个味,鲜得很。”李大爷的手上戴着一块老式的机械表,表盘己经有些磨损,“我那时候才十几岁,每天放学都要来吃一碗,那时候一碗馄饨才五分钱,我爹每天给我一毛钱,我吃一碗馄饨,还能剩下五分钱买糖吃。现在我都快七十了,每天还是要来吃一碗,不吃就觉得少点啥,浑身不舒服。”
“是啊,李大爷,您可是我们家的老顾客了,从十几岁吃到现在,都快七十年了,比我岁数都大。”大叔笑着说,眼睛里满是尊敬,“您每次来都要加两勺辣油,不加葱花,我都记着呢,不用您说,我就给您调好了。”
李大爷哈哈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可不是嘛!你这孩子有心,记性好!我儿子在上海工作,每次回来都要我带他来吃,他说上海的馄饨没这个味,上海的馄饨皮太厚,馅料也不鲜,还没有这么香的辣油。上次他还说要把你这辣油带到上海去,我没让,我说‘你带过去也没用,没有周生记的馄饨,辣油也没这么香’。”
陆帆看着他们聊天,心里暖暖的。周生记和张记面馆、丁莲芳千张包一样,都是南浔的老字号,都有着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历史,都在用一代代传下来的手艺和不变的用心,守护着一份份独特的味觉记忆。这里的馄饨,不只是简单的食物,更是情感的纽带,把一代又一代的南浔人连在一起,从爷爷到父亲,从父亲到儿子,从儿子到孙子,一碗馄饨,承载了几代人的回忆和温情。
吃着吃着,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大多是本地的老街坊,一进门就跟大叔打招呼,熟门熟路地找位置坐下,不用看菜单就知道自己要吃什么。
“小周,一碗干挑馄饨,加两勺辣油,跟平时一样!”说话的是王阿姨,她提着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刚买的青菜和豆腐,“今天儿子回来吃饭,我吃完馄饨再去买条鱼,中午做个鱼炖豆腐,配着你这辣油,肯定好吃。”
“好嘞,王阿姨,您稍等,马上就好!”大叔一边答应着,一边往锅里下馄饨。
“小周,我要一碗汤馄饨,多加点葱花,我孙子爱吃葱花!”张叔抱着一个三西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穿着一件蓝色的外套,手里拿着一个玩具车,“孙子昨天就吵着要吃你家的馄饨,说‘爷爷,我要吃周叔叔包的小元宝’,今天一早就拉着我来了。”
“没问题,张叔,汤馄饨多加葱花,保证您孙子爱吃!”大叔笑着说,还从柜台后面拿了一颗糖递给小男孩,“小朋友,这颗糖给你,等馄饨好了再吃,不然吃不下馄饨了。”
小男孩接过糖,高兴地说:“谢谢周叔叔!”声音甜甜的,引得店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店里的气氛特别热闹,像一家人在聚餐,大家一边吃馄饨,一边聊天,聊的都是家常事——谁家的孙子考试考了第一名,谁家的女儿要结婚了,谁家的菜种得好,谁家的鱼钓得多,没有陌生人之间的拘谨,只有熟人之间的亲切和温暖。大叔忙前忙后,一会儿给客人下馄饨,一会儿给客人调酱汁,一会儿跟客人聊天,脸上却一首带着笑,没有一点不耐烦,仿佛来的不是客人,而是自己的家人。
陆帆吃完最后一个馄饨,觉得浑身都暖暖的,不仅是胃里暖,心里也暖得像揣了一个小太阳。他拿起手机,准备扫码付钱,大叔却摆摆手,笑着说:“不用了,小伙子,你是丁老太推荐来的,又是外地来的客人,这碗馄饨我请你,不用给钱。以后要是还来南浔,记得再来吃,我给你多加两勺辣油,让你吃个过瘾。”
陆帆很过意不去,从帆布包里拿出张爷爷给的爆鱼,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递给大叔:“周老板,这是张记面馆的张爷爷给的爆鱼,是昨天刚炸的,还很脆,您尝尝,就当是我付的馄饨钱。您要是不收,我下次都不好意思再来吃您家的馄饨了。”爆鱼块金黄酥脆,还带着淡淡的油香,一看就很好吃。
大叔接过爆鱼,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眼睛一下子亮了:“哟,这爆鱼闻着就香,张老头的手艺还是这么好!我跟张老头也是老相识了,他的爆鱼,我的馄饨,都是南浔的老字号,我们俩还经常互相送吃的呢。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啊,小伙子。晚上我跟我媳妇一起吃,配着米饭,再喝点黄酒,肯定是一顿好饭。”
陆帆起身准备离开,大叔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走进后厨,几分钟后,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走出来,玻璃瓶大概有十厘米高,里面装着深红色的辣油,瓶身上贴着一张白色的小标签,上面用黑色的笔写着“周生记辣油”西个字,字迹是手写的,有点歪歪扭扭,却很认真,“这是我昨天刚炸的辣油,你带回去,吃面条、吃馄饨、吃米饭都能加,跟我们家的味道一样。记得啊,要放在阴凉处,别暴晒,不然辣油会坏,吃着就不香了。”
陆帆接过玻璃瓶,瓶子有点沉,能感觉到里面辣油的黏稠,他拧开瓶盖闻了闻,辣油的香气扑面而来,和馄饨上的辣油一样,香而不辣,还带着一点花椒的麻香。他心里满是感激,说:“谢谢周老板,您太客气了,下次来南浔,我一定还来吃您家的馄饨。”
“好嘞,随时欢迎你!”大叔笑着说。
陆帆跟大叔和李大爷道别,李大爷还特意叮嘱他:“小伙子,下次来南浔,一定要尝尝诸老大的粽子,跟小周的馄饨一样好吃,尤其是蛋黄肉粽,里面的蛋黄流油,香得很!还有南浔的桔红糕,甜而不腻,也很好吃,你可以买点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好的,李大爷,我记住了,谢谢您!”陆帆笑着答应。
走出周生记,晨光己经洒满了东街,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石板路上留下斑驳的光影,石板路上的露珠己经被晒干,泛着淡淡的光泽。路边的早市更热闹了,卖鱼虾的陈阿婆己经卖出了不少银鱼,卖粽子的李大叔的竹笼里也空了不少,偶尔有自行车从身边经过,铃声“叮铃铃”的,清脆又好听,还有孩子们的笑声,从巷口传来,热闹又充满活力。
陆帆沿着东街慢慢走,手里拿着周老板给的辣油,心里满满的都是收获。他想起这几天在湖州的经历——张记面馆的双交面,汤鲜面筋道,爆鱼酥脆,素鸡入味;丁莲芳的千张包,千张软嫩,馅料鲜美,汤底清润;周生记的干挑馄饨,皮薄馅嫩,酱汁香浓,每一种美食都很普通,没有华丽的包装,没有复杂的调料,却因为手艺人的用心和坚守,变得格外美味,让人难以忘怀。
它们藏在南浔的老街巷子里,藏在手艺人的皱纹里,藏在老顾客的笑容里,不张扬,不浮夸,却有着最真实的味道,最温暖的情感。这里的每一种美食,都像太湖的水一样,温柔而细腻,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南浔人,也打动着像他这样的外地游客。
陆帆走到河边,看到几艘乌篷船正在准备出发,船夫们戴着竹编的斗笠,穿着藏青色的短褂,正弯腰收拾船桨,有的船夫还在往船上放小板凳,准备迎接今天的第一批客人。河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的水草在轻轻晃动,晨光洒在水面上,像铺了一层金箔,闪闪发光。偶尔有小鱼从水里跳出来,溅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很快又消失在水里,只留下一圈圈波纹,慢慢扩散开来。
陆帆打开笔记本,拿出钢笔——钢笔是出发前妈妈给他买的,笔身上刻着“平安”两个字,妈妈说希望他一路平安,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在笔记本上写下:“湖州的味道,是太湖边的晨光味道——是张记双交面里的骨汤鲜,是丁莲芳千张包里的豆香软,是周生记馄饨里的酱汁暖。它不像绍兴的黄酒那样醇厚浓烈,也不像宁波的海鲜那样霸道张扬,它像太湖的水,温柔、细腻、绵长,藏在每一份手作的美食里,藏在每一个手艺人的坚守里,藏在每一个南浔人的生活里,让人一眼记住,一口爱上,一生难忘。”
写完,陆帆合上笔记本,把钢笔放回帆布包。他想起李大爷说的诸老大粽子和南浔桔红糕,决定下午去尝尝,再买点带回去给家人和朋友尝尝,让他们也感受一下南浔的味道,南浔的温暖。
他知道,湖州的故事还没结束,还有更多的美味和惊喜等着他去发现,比如诸老大的粽子,比如南浔的桔红糕,比如太湖的银鱼羹,比如……就像这清晨的南浔,看似平静,却藏着无数的美好,只要用心去感受,用心去品尝,就能发现最真实的美好,最温暖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