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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焚城疑谋（第2页）

宁远城，这台原本在严寒和绝望中几乎冻结的战争机器，被袁崇焕用最酷烈的方式强行点燃，发出了濒死般的、却异常剧烈的轰鸣。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瞬间爆发。

呜咽的号角声和急促的锣声在狭窄的街道上空碰撞。哭喊声、呵斥声、马蹄声、车辆辚轳声、房屋被强行推倒的轰响……所有声音搅拌在一起，沸反盈天。

“娘——娘你在哪？”“孩子！我的孩子！”“让开！让开！军令！砖石优先！”“不能拆啊！军爷！这是我祖屋啊！”“滚开！鞑子来了谁都活不了！不想死就帮忙！”“大夫！大夫！伤兵营需要人手抬人！”

百姓像受惊的蚁群，被兵士们连推带搡，哭喊着、叫骂着、相互搀扶着，涌向内城指定的区域，大多是官衙、仓库和少数较为坚固的宅院。不断有维持秩序的兵士挥着皮鞭或刀鞘，呵斥着驱散堵塞道路的人群。

更多的兵士和青壮则像疯了一样，冲向外围那些早己半空或废弃的房舍。斧头、铁钎、甚至徒手，疯狂地拆毁梁柱，砸开墙壁，将一切能用的材料奋力拖拽出来。不断有房屋被点燃，火油泼洒上去，遇风即燃，黑烟滚滚而起，吞噬着木质结构，留下焦黑的砖石地基。

一辆辆骡车、牛车、甚至人力板车，满载着木材、砖块、石条，在内城和外城之间狭窄的道路上艰难穿梭，车夫吼叫着，鞭子抽打着牲口，不时有车辆因为超载或混乱而倾覆，引起一片叫骂和更甚的混乱。

伤兵营里，还能动的轻伤员也被组织起来，帮忙搬运物资或维持秩序。军医和郎中们满头大汗，在一片哭嚎声中，将重伤员尽可能轻缓地抬上门板，由民夫抬往内城。

整个宁远城，变成了一口煮沸的锅，底下是地狱来的烈火，里面是挣扎求生的人。

袁崇焕没有动。

他依旧站在北门敌楼上，像钉死在礁石上的桅杆，冷漠地注视着脚下这座疯狂燃烧、自我撕裂的城市。风雪卷着烟尘扑打在他脸上，留下灰黑的印记，他却恍若未觉。

周文郁安排完一切，喘着粗气重新登上城楼，站在他身侧，望着这片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但这过程的惨烈，依旧让他心头发颤。

“大人，”一名瞭望哨兵突然嘶声喊道，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鞑子……鞑子前锋！不到十里了！”

袁崇焕和周文郁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远处雪尘大起，一支人数约在千骑左右的八旗马队，如同脱弦利箭，正脱离后方庞大的主力军阵，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着宁远城狂飙而来！那旗帜在风中狂舞，狰狞的图案己经隐约可见。

来得太快了！

比预想的更快！

“来不及了！”周文郁失声，“外城还有大量百姓未撤离！拆房的弟兄们也……”

袁崇焕瞳孔骤缩，没有任何犹豫，厉声喝道：“传令！点火！焚烧所有未拆除的外城区域！阻敌前锋！为内城争取时间！”

“大人！还有人没出来！”周文郁急道。

“点——火！”袁崇焕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命令下达。

早己预备在各处的兵士，尽管脸上带着不忍和恐惧，依旧将手中的火把奋力投入泼洒了火油的屋舍、窝棚、柴堆之上。

轰——！

火焰如同饥饿的野兽，终于被彻底释放，发出震耳的咆哮，猛地窜起，连成一片！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顷刻之间，宁远外城靠近城墙的大片区域，化作一片熊熊火海！

黑烟冲天而起，遮天蔽日。

炽热的火焰疯狂舔舐着空气，将漫天风雪都逼退了几分。木材燃烧的噼啪声、房屋倒塌的轰响、以及……以及那被火焰吞噬的区域中，骤然爆发出的、被风声火声掩盖却依旧能刺入人灵魂深处的凄厉惨叫声！

那里面，还有没来得及撤出的人！

周文郁猛地闭上眼睛，身体晃了一晃。

袁崇焕的手死死按在冰冷的垛口上，手背青筋暴起，微微颤抖。他的脸被火光映得明暗不定，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倒映着下方奔腾的血与火，深不见底。

奔腾而来的后金骑兵前锋显然没料到这一幕。他们的速度明显一滞，战马被冲天的大火和热浪惊得人立而起，嘶鸣不己。骑兵们勒住战马，在火海外围逡巡，望着这片突然出现的死亡屏障，一时无法逾越。

时间，用最残酷的方式，抢到了。

内城的搬运和加固还在疯狂继续，速度更快了几分，仿佛身后那吞噬一切的火海也在催促着他们。

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脸上满是烟灰和恐惧，声音变调：“大人！不好了！城南……城南有乱民冲击内城门！说我们不放他们进去，就要放鞑子进来，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