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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孤岛寒潮（第1页）

皮岛，孤悬于辽东半岛与朝鲜半岛之间的黄海北隅，形如一片被遗落的柳叶，东西狭长不过十余里。时值崇祯二年，深冬的寒风自北而来，卷着细碎的雪沫，掠过岛上起伏的山峦与稀疏的松林，最终撞在毛文龙都督府邸那斑驳的砖墙上，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府邸议事厅内，炭火在铜盆中偶尔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寒意。毛文龙端坐主位，年近五旬，面庞被海风与战火侵蚀得沟壑纵横，唯有一双鹰目，依旧锐利如昔，此刻正缓缓扫过厅内诸将。他身侧站着义孙毛承禄，青年将领，甲胄在身，眉宇间既有继承自祖父的刚毅，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诸君，”毛文龙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压过了窗外的风声，“登莱的粮船，己逾期半月有余。”

一句话，让本就沉闷的气氛更显压抑。在座的都是东江镇的核心将领，镇守皮岛及各附属岛屿的主心骨，他们太清楚粮船逾期意味着什么。皮岛地瘠民贫，数万军民、连同不断渡海来投的辽民，生计大半仰仗登莱巡抚衙门调拨的粮饷。时值隆冬，海路艰险，朝廷内部纷争不断，这粮船一迟，便是悬在全岛头顶的一把利刃。

副将陈继盛性子最急，忍不住捶了一下案几：“大帅！定是那登莱的官老爷们又在推诿扯皮！我等在此浴血牵虏，他们连粮草都供应不上，是何道理！”

参将沈世魁较为持重，沉吟道：“陈兄稍安。海上风浪莫测，或许只是耽搁了。再者，近来虏酋黄台吉动作频频，关宁一线压力巨大，朝廷精力有限……”

“有限？”陈继盛冷笑一声，“沈参将，岛上有多少张嘴等着吃饭，你我不是不知！库存还能支撑几日？军中己开始以稀粥度日，再这般下去，不等建奴打来，我们自己就先饿死了！”

毛文龙抬手，止住了两人的争论。他何尝不知情况危急？东江镇自天启元年他率部登陆以来，如同一枚钉子，死死楔在后金（清）的大后方，袭扰其沿海，策应辽西，收纳辽民，牵制了敌军大量兵力。然而，朝廷虽倚重其战略位置，却又对其日渐壮大的势力心存忌惮，粮饷时断时续，猜疑日深。这皮岛，既是立足之地，亦是无边苦海中的一座孤舟。

“粮草之事，本帅己再次遣使往登莱催问。”毛文龙沉声道，“然则，凡事需做最坏打算。承禄。”

“孙儿在。”毛承禄上前一步。

“即日起，全军口粮再减两成，优先保证哨探及沿岸守军。派人往铁山、云从等岛，统计各岛存粮，相互调剂。另，组织人手，破冰捕鱼，采集海菜，无论如何，要撑过这个冬天。”

命令一道道发出，沉稳有力，让躁动的将领们稍稍安心。毛承禄领命，正要出去安排，毛文龙却又叫住了他。

“还有，加派哨船，严密监视辽东沿岸及朝鲜义州方向。建奴近日异动，不可不防。”

“祖父是担心……”毛承禄神色一凛。

毛文龙目光投向厅外灰蒙蒙的天空，缓缓道：“黄台吉非庸主，我东江镇如鲠在喉，他岂会一首容忍？粮船不至，军中乏食，正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传令各岛，提高戒备，尤其是你，承禄，石城岛乃皮岛门户，万不可有失。”

“孙儿明白！石城岛在，皮岛门户必安！”毛承禄抱拳，声音斩钉截铁。

会议散去，诸将各自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去执行命令。毛文龙独自留在厅中，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棵在寒风中顽强挺立的老松，久久不语。他想起多年前登陆此岛时的百废待兴，想起一次次出击袭扰后金时的惊心动魄，也想起朝廷中那些指责他“糜饷养兵”、“跋扈不驯”的奏章。忠诚与生存，在这孤岛之上，变得格外复杂和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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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皮岛西南方数十里外的海面上，一艘悬挂着明军旗帜的哨船，正劈开冰冷的浪涛，艰难地向北航行。船头立着一名哨总，名叫赵守宏，裹着厚重的旧棉甲，海风将他粗糙的脸颊冻得通红，但他依旧眯着眼，警惕地扫视着西周铅灰色的海面。

“头儿，风浪太大了，是不是先找个避风处歇歇？”一名年轻的水手凑过来喊道，声音在风浪中有些变形。

赵守宏摇了摇头，吐出一口白气：“不成，毛大帅等着咱们的消息呢。从长生岛一路过来，没发现建奴的踪迹，这是好事，但也让人心里不踏实。”

他这支小队，奉命巡查辽东半岛南端至朝鲜铁山一带的海域，监视后金可能的水上调动。然而，连续数日，除了偶尔遇见几艘朝鲜的渔船，海面上异常平静，连往常会在近岸出现的后金小股巡逻船都不见了踪影。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守宏在东江镇与后金周旋了近十年，深知对手的狡猾。这种平静，反而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再往前就是鹿岛了，绕过去，若无异状，我们便返航回皮岛禀报。”赵守宏下令道。

哨船调整风帆，在起伏的波涛中继续前行。约莫一个时辰后，鹿岛模糊的轮廓出现在左舷远方。就在这时，桅杆上的瞭望手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呼喊：“右前方！有船！好多船！”

赵守宏心头一紧，几步冲到船舷边，顺着手下指的方向极目远眺。只见海天相接处，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正缓缓移动，借着微弱的天光，能隐约辨认出那些船只的轮廓——绝非普通的商船或渔船，而是战船！数量之多，远超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后金水上力量！

“是建奴！快！降半帆，躲到那片雨云下面去！”赵守宏压低声音，急促下令，心脏狂跳。哨船迅速借助天气和海浪的掩护，悄悄靠近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