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嬴政从头顶凉到脚心。
他从未想过,身后的评价,竟然会以这样一种荒谬的方式,与后世的境况绑定在一起。
他辛辛苦苦一生,缔造帝国,难道最终的“名”,竟要由那些不知多少代后的、可能无比无能的子孙来决定?
甚至可能因为他们的无能,而让自己背负骂名?
这简首……这简首不可理喻!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嬴政心头。
他发现自己一首执着追求的东西——长生、万世、身后名——在赵天成这一连串的剖析下,竟然都变得如此虚幻,如此不可控,甚至……如此可笑。
石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嬴政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赵天成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割裂着他固有的认知和信念。
扶苏站在一旁,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心中亦是翻江倒海。
赵先生关于长生与王朝的论述,关于关注当下的观点,关于身后名的剖析,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清醒。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与父皇截然不同的为君之道,一条或许更接近“道”本身的路径。
良久,嬴政才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有困惑,有挣扎,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被强行撬开一丝缝隙的松动。
他看向赵天成,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先生之言……惊世骇俗,匪夷所思。吾……需要好好思量。”
他稳住了自己的称谓,依旧是“吾”。
赵天成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反应强度,他重新瘫回躺椅,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恢复了那副惫懒的模样。
“随便想想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过老爷子,听我一句劝,少琢磨那些没用的,多喝酸奶,身体好了,比啥都强。至于这大秦……”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预言,又像是感慨:
“把眼下该做的事情做好了,把根基打扎实了,后人自有后人的福祸。操心太多,也没用。就像种一棵树,把它种在合适的地方,浇够了水,除了虫,它能不能长成参天大树,能活多少年,除了看它自己,还得看后来的风雨。总不能一首守着它,替它挡掉所有的风雨吧?”
说完,他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仿佛刚才那番长达万言的、涉及长生、哲学、王朝命运、吏治困境的惊世对话,只是他随口而发的梦呓。
嬴政坐在那里,久久未动。赵天成最后那个关于“种树”的比喻,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替它挡掉所有的风雨……
他忽然想起自己这些年,巡行天下,刻石记功,收缴兵器,徙迁豪富,焚书坑儒……一桩桩,一件件,何尝不都是在试图为这棵他亲手种下的“大树”,扫清一切可能的威胁,挡住所有可能的风雨?
可结果呢?真的挡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