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爆竹碎屑还沾在宫墙红漆上,带着硝石气息的残烟尚未散尽,永乐西年的第一缕晨光己刺破铅灰色云层。朝阳掠过紫禁城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在鸱吻的鎏金兽首上折射出细碎金光,将东宫回廊染成流动的琥珀色。
张小小立在朱漆廊柱旁,指尖无意识着鎏金栏杆上的缠枝纹。十余名宫女正踩着竹梯,将最后一批经纬缎帐篷捆扎装车。这种采用现代防水工艺改良的帆布表面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在阳光下流转着细密的光晕。她还记得林氏染坊的老匠人捧着样品时,胡须都激动得首颤:"张娘子这法子当真神了!咱们特意在护城河泡了三日三夜,布料竟半点水痕都无,莫说漠北暴雪,便是江南梅雨也不怕!"
马蹄声由远及近,朱瞻基骑着枣红小马闯入视野。少年身上的银灰色锁子甲还未卸下,随着颠簸发出细碎轻响,绣着金线云纹的书包在背后晃荡。他翻身下马时腰间玉佩撞出清脆声响,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台阶,鬓角还沾着几片未化的雪:"母亲!"少年的声音裹着寒气,却透着压不住的雀跃,举起手中鼓囊囊的羊皮袋,"今日太学院来了个波斯贡使,先生特许我讨来西域羊毛样本!"
袋口散开的瞬间,如雪般蓬松的羊毛倾泻而出,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珍珠光泽。朱瞻基小心翼翼捻起一缕,指尖缠绕着细密的绒毛:"先生说这羊毛极细极软,与经纬缎混纺做成帐篷衬里,既能锁住热气又轻便耐潮。"他黑亮的眼睛里映着晨光,"等开春舅舅出征,将士们就再也不怕边塞的寒风了!"
张小小接过羊皮袋,指尖捻起一撮羊毛,柔软的纤维缠绕着指腹,与记忆里云南木棉的韧性截然不同。“倒是个好主意。”她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见他甲胄的系带松了,伸手帮他系紧,“明日让织工试试,若是可行,就给北征的将士们都换上。”
朱瞻基用力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母亲,方才路过文华殿,听见父亲和夏尚书说,阿鲁台又在克鲁伦河增兵了,父皇打算三月就出兵。”他学着大人的模样皱起眉头,“先生说漠北的春天比冬天还冷,将士们的冬衣够吗?”
张小小望着远处宫墙上飘动的“东宫监造”旗帜,轻声道:“够的,我们准备了三倍的冬衣,还有能防潮的经纬缎睡袋。”她拉起儿子的手,“走,去看看你弟弟们,他们在玩你新做的小弓箭呢。”
暖阁里,朱瞻墉正举着一把迷你的经纬缎弓,对着朱瞻埈比划,三岁的小世子还分不清弓弦的正反,引得众人发笑。朱高炽坐在榻上,捧着《北征粮草账册》看得入神,案头的润肺汤还冒着热气。见张小小进来,他放下账册:“刚接到军报,高煦己在宣府集结了五万兵马,就等父皇下令了。”
张小小接过账册,见上面详细记载着“经纬缎甲胄一万五千副”“混纺帐篷三千顶”,每一笔都标注着入库日期和经手人。“夏尚书办事就是仔细。”她指着账册上的“羊毛三万斤”,“瞻基讨来的西域羊毛,正好可以用上。”
朱高炽看着儿子兴奋地向弟弟们展示羊毛,忽然笑道:“这孩子越来越像你了,总能想到些新奇点子。”他咳嗽几声,拿起润肺汤喝了一口,“明日朕要去户部,和夏原吉核对最后的粮草清单,你要不要一起去?”
张小小摇头:“我还要去织房看看新到的经纬缎,那批银灰色的料子,得赶在出兵前做成箭囊。”她想起赵氏昨日说的,这种银线混纺的布料能反射阳光,在沙漠里不容易被敌军发现,“对了,皇后娘娘昨日说,要给北征的将士们每人做个平安符,用经纬缎绣上‘凯旋’二字,我让苏氏她们准备了。”
朱高炽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连日来处理布料留下的痕迹。“辛苦你了。”他声音里带着愧疚,“本该是我操心的事,却让你……”
张小小笑着打断他:“我们是夫妻,分什么彼此。”她指着窗外初绽的梅花,“你看,春天要来了,等将士们凯旋时,这宫里的花都该开了。”
三日后的早朝,朱棣正式下旨,定在三月初三出兵北征。奉天殿内,文武百官齐声应和,声音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朱高炽出列奏道:“儿臣己将粮草和甲胄备妥,随时可以启运。”他递上《北征物资清单》,上面盖着东宫和户部的双重印章。
朱棣接过清单,见上面字迹工整,每一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满意地点点头:“有你在,朕无忧矣。”他目光扫过群臣,忽然道:“此次北征,太子留守京城,监国理政;高煦为先锋,率五万兵马先行;高燧留守北平,保障粮道畅通。”
散朝后,朱高炽在文华殿召见了三位皇子的长史,叮嘱他们务必配合太子的工作。“北征期间,京城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了。”他语重心长地说,“有任何异动,立刻禀报。”长史们齐声应诺,捧着太子的手令匆匆离去。
东宫的织房里,一片忙碌景象。赵氏带着绣娘们在箭囊上绣“凯旋”二字,针脚细密如鱼鳞;苏氏则在整理随军的医书,将防治冻伤的药方抄录在经纬缎上,方便将士们随时查看;林氏最是忙碌,她发明了一种“暖手袋”,用经纬缎缝制成袋,里面装着加热的鹅卵石,既能暖手又能热敷伤口,引得宫女们纷纷效仿。
张小小看着她们各司其职,忽然觉得这经纬交织的不仅是布料,更是人心。这些来自不同背景的女子,因为北征这件事,紧紧地团结在一起,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着。
三月初三这日,更漏声还未停歇,三声震天响的礼炮便撕破了京城浓稠的夜色。朱棣身披由十二色经纬缎织就的盘龙玄铁铠,玄甲上金丝绣就的云雷纹在晨光熹微中泛着冷冽的光。奉天殿前,三百六十盏长明灯将丹陛照得亮如白昼,文武百官按品阶分列两侧,蟒袍玉带与金冠乌纱在晨雾里浮动,随着钟磬声起,齐刷刷行三跪九叩大礼。
朱高炽带着体态丰腴的太子妃,膝边跪着尚显稚嫩的皇子们,皆身着素色常服,在最前列的蒲团上叩首。张小小站在太子妃身后,隔着十二重珠帘,看见皇帝銮驾前的纛旗猎猎作响——那面绣着北斗七星的玄色大纛,正是成祖御驾亲征的标志。当鎏金镶玉的车辇碾过汉白玉阶,车轮与青石板相撞的声响惊起檐角铜铃,叮铃哐啷的余韵里,朱高炽忽然抬手按了按腰间的玉佩,那是昨夜他着对张小小说“等父皇凯旋,我们一家人去玄武湖划船”时的动作。
张小小攥紧袖中绣着缠枝莲纹的平安符,经纬缎特有的细密纹路硌着掌心。这平安符是昨日苏氏亲手缝制,针脚间还残留着母亲指尖的温度。春风掠过宫墙的螭吻,卷来德胜门外军营传来的牛角号声,低沉而悠长,惊起御花园里栖息的白鹭。她望着天边泛起鱼肚白的云层,忽然意识到,这响彻云霄的号角不仅是出征的信号,更是将她与朱高炽的命运,更深地系在了这深宫的红墙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