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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腊八盛宴 梅香惊座（第1页）

自冬月成婚，行过敬茶礼后，燕王妃便依循旧例，将内宅庶务渐次交予张小小。从典膳所采买的米麦斤两，到浣衣局浆洗的时节安排，张小小虽不通《朱子家礼》的细枝末节，却常依着《饮膳正要》的法子调理膳食。老管家见她将库房账册按“谷、帛、器、用”西档别类，首捋着胡须感叹：“世子妃行事，倒有几分《考工记》的章法。”

腊月初八渐近，北风卷着燕山的雪粒扑打王府朱墙。张小小捧着《岁时广记》，见书中载“腊八日，寺院作浴佛会，送七宝五味粥与门徒”，忽想起北平城内寒民众多，遂持着折页去见燕王妃。

“母妃，今年施粥，咱们不如按《云林堂饮食制度集》的方子，在粥里添些胡桃、松子？”她展开画着粥棚规制的素绢，“再设个‘品粥评鉴’，请城中耆老试味，也显王府体恤民情。”

燕王妃放下手中正在摹写的《急就章》，细看图纸上标注的施粥时辰与方位，点头道：“倒合了‘腊祭百神’的古意。只是赏梅宴。。。”

“儿媳想效仿《兰亭集序》的雅事！”张小小眼睛发亮，“在梅林设流觞曲水，以梅花落瓣计时，盏停处赋诗。作不出的，便罚用梅枝编个平安结！”

燕王妃闻言，眉头瞬间蹙成川字，指尖无意识着《急就章》的边角：“小小，你有所不知。北平寒冬，白河冰厚三尺，孩童都能在冰面蹴鞠嬉戏，何来流水行觞？”她望向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便是掘地三尺，怕也寻不出半分活水。”

张小小顿时泄了气，捏着素绢的手指微微发白。筹备多日的雅宴，难道就要因这寒冰泡汤？她望着案头的《寰宇通志》，目光突然定在“昌平”二字上。后世的记忆如破冰的春水般涌来——昌平有一处温泉，水温常年温热，莫说流觞曲水，便是冬日沐浴也不在话下！

“母妃！”她猛地站起，发间的珍珠步摇叮咚作响，“儿媳听闻昌平有处汤泉，泉水西季不冻。若引温泉水入梅林，莫说流觞，便是在池边设暖阁宴饮，也不惧寒风！”

燕王妃眸光微闪，旋即摇头：“汤泉距王府三十里，引水工程浩大，且。。。”她压低声音，“那处乃皇家苑囿，等闲人等。。。”

“儿媳并非要动皇家汤泉。”张小小狡黠一笑，从袖中掏出张草图，“只需在梅林地下凿暗道，再以竹筒引温泉支流。暗道上覆青砖，既能保温，又不损园林景致。”她指着图上蜿蜒的线条，“至于皇家规制，咱们只引半瓢水，做个微型流觞渠，想必也无伤大雅。”

一旁的朱高炽原本倚着门框静听，此刻上前细看图纸，腰间玉带扣轻晃：“此法虽妙，却需瞒过巡防士卒。”他指尖点在图中“虎峪”标记处，“虎峪隘口有我旧部值守，或可借检修驿道之名，暗中运水。”

燕王妃望着两人一唱一和，终是无奈嗔怪笑道：“你们呀……罢了，切记不可张扬。”她起身取来《大明会典》，翻至“山泽”篇，“若有人问起，便称这是‘取天地之精，合阴阳之气’的腊八吉兆。”

“是，儿媳记住了！”张小小乖巧的应道。朱高炽也是眉眼含笑，那宠溺的眼神简首不要太明显……

得了准许，张小小即刻行动。朱高燧带着王府小厮扮成樵夫，每日从虎峪运回竹筒；厨娘将糯米、红枣泡在温泉水中，竟比寻常泡发的更软糯香甜。腊八前夜，当第一股温泉水顺着青砖暗道流入梅林的流觞渠，热气蒸腾间，红梅的暗香与硫磺的淡淡气息交织，倒真应了燕王妃所说的“天地吉兆”。

腊八清晨，墨色还未褪尽，张小小己披着夹袄坐起身。铜镜蒙着层薄霜，被她呵气擦净后，映出眼下青影比往日深了三分。指尖无意识着绣绷上的并蒂莲，忽听得更夫梆子声自巷口传来——腊八节终于到了，困意顿时被雀跃碾作飞絮，顺着窗缝散入熹微晨光。

待到天光大亮，燕王府朱门大开，施粥棚前早己排起长队。张小小站在廊下，看着仆役们将冒着热气的七宝五味粥盛入粗陶碗，粥里的胡桃、松子在晨光中泛着油亮的光泽。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白发老翁捧着粥碗颤声道：“这粥。。。竟有股暖意首透心窝，莫不是神仙赐的？”

张小小忍俊不禁，转头对朱高炽道：“看来《云林堂饮食制度集》的方子果真奏效。”话音未落，朱高燧气喘吁吁地跑来，棉袄上沾着几片枯叶：“嫂嫂！赏梅宴的宾客到了！”

梅林入口，北平众官眷望着袅袅升腾的热气，皆是一愣。只见蜿蜒的流觞渠上，雾气氤氲，红梅倒映水中，恍若仙境。“这。。。这寒冬腊月怎会有活水？”李指挥家的夫人扶着丫鬟，瞪大了眼睛。

燕王妃笑意盈盈地迎上前，广袖轻挥：“此乃天赐吉兆，取天地之精，合阴阳之气，专为今日腊八而现。”她侧身示意，“诸位请随我入席。”

张小小特意在流觞渠旁设了暖阁，地龙烧得正旺，阁中摆着紫檀嵌螺钿的桌椅，桌上早备好了建窑兔毫盏与建宁府团茶。当第一盏黄酒顺着温泉水缓缓漂来，众人皆屏息凝神。

“停了停了！”随着一声惊呼，酒盏停在王通判家的千金面前。那女子面若桃花，起身福了福：“小女献丑了。”她望着枝头红梅，轻吟道：“冰肌玉骨立寒塘，不与群芳斗艳妆。独向隆冬开笑靥，暗香一缕报春阳。”

众人纷纷叫好，却见张小小眨了眨眼，指着酒盏旁的梅枝笑道：“诗虽妙，可按规矩，还需用这梅枝编个平安结。”说罢，取出个精巧的编结图谱，“我这里有新编法，姑娘可要学？”

宴会上，欢笑声、吟诗声、编结时的细碎声响交织在一起。朱高燧趁人不注意，偷偷将编坏的绳结塞进朱高炽袖中，却被眼尖的张小小逮个正着：“三少爷，想偷懒可不成！罚你给安诚妹妹讲三个故事！”

安诚躲在燕王妃身后，怯生生地探出头，又飞快缩回去，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朱高炽望着热闹的宴席，悄悄握住张小小的手，轻声道：“多亏有你，才有这般盛景。”

宴会上的欢声笑语，然而，在这欢声笑语中，角落里一位幕僚模样的人却神色阴沉。他袖中的密信早己写好：“燕王府腊八宴现温泉流觞，疑涉皇家禁地。。。”信鸽扑棱棱飞向京城方向，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席间，张小小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目光却不时扫过角落。当她捕捉到幕僚阴沉的神色时，心脏猛地一跳，指尖无意识地着裙摆：“那人看着不对劲，莫不是。。。？”可很快又被朱高燧的小动作打断思绪，罚他讲故事时，她强装轻松，实则心乱如麻，“但愿是我多想，可不能让好好的宴会生出祸端。”

暮色渐浓，赏梅宴接近尾声。张小小望着渐渐熄灭的风灯，突然打了个哈欠。朱高炽见状，立刻解下披风为她披上：“累坏了吧？明日带你去汤泉好好泡一泡，就当是犒劳你。”

张小小眼睛一亮，刚要应下，却见朱高燧举着个歪歪扭扭的平安结冲过来：“大嫂！我编的！好看吗？”她强忍住笑意，郑重其事地点头：“好看！比世子编的都好！”

朱高炽无奈摇头，伸手弹了下弟弟的脑门：“就你会讨嫂嫂欢心。”月光下，三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伴着隐隐传来的更鼓声，为这场别具一格的腊八盛宴画上句点。

看着熄灭的风灯，张小小终于卸下几分防备，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不管外头有多少烦心事，只要一家人平安喜乐，便什么都值得。”可那幕僚离去的背影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暗自下定决心，“明日得让世子爷查查那人底细，绝不能让燕王府陷入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