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仑中文网

第6章 非人（第1页）

死寂。

那是一种被无形重水灌满、连空气都凝成铅块的死寂。星图崩解后逸散的冰冷能量碎片，如同无形的尘埃，缓慢沉降在每一寸空间里，带着金属淬火后的微腥，混合着太医令喷溅在冰冷地砖上、尚未干涸的浓稠血腥味。每一次吸入，都像咽下带着冰碴的铁砂。

卫青保持着拔剑的姿势，那柄曾发出龙吟的长剑，只挣脱了剑鞘半寸的束缚，露出的一线寒芒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颤栗。他壮硕如山的身躯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青黑色的血管在虬结的臂膀和脖颈上怒张，额角的冷汗汇聚成细流，滑过紧绷如岩石的腮线，无声地砸落在地，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铁钉焊死，牢牢钉在李云那条垂落的左臂上。

暗金色的鳞甲覆盖了整条臂膀，从肩胛首至指尖。方才吞噬星图核心时爆发的炽烈流光己然内敛，却并未消失，反而更深沉地蕴藏在那片片指甲盖大小的锐利鳞片之下。它们不再是单纯的覆盖物，更像是从那枯槁躯壳内部生长、异化而出的某种……非人肢体的本质！那流畅、野性、充满力量感的线条，那冰冷金属光泽与生物柔韧弧度的诡异结合，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种彻底背离常理的蜕变。掌心中那点深邃的金鳞烙印，此刻如同活物的心脏核心，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节奏，微微搏动着。每一次搏动，烙印边缘那几缕饱饮了星辰之力的暗红毁灭丝线便随之脉动，血光流转，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妖异生机。

而烙印的主人……

李云静静地躺在担架上，覆盖全身的灰败死气并未因那条手臂的蜕变而消散分毫，反而像一层沉重的裹尸布，更深地渗入他枯槁的肌理。方才那短暂的睁眼、那惊世骇俗的吞噬、那指尖的触碰，仿佛榨干了他灵魂深处最后一点火星。他再次闭上了眼睛，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吸入的空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杂音，仿佛随时会彻底断绝。乌紫干裂的嘴唇边，残留着咳出的黑血与冰霜凝结的污痕。那是一种纯粹的、濒临油尽灯枯的沉寂，与那条蕴藏着恐怖新生力量的暗金龙臂，构成了最诡异、最令人心悸的对比。

卫青的虎目锐利如鹰隼，死死地捕捉着这具躯壳上每一个细微的动静。没有妖邪夺舍后常有的癫狂与戾气，只有一片死水般的疲惫与空洞。那枯槁的右手无力地垂在担架旁，指尖还残留着触碰鳞甲时的冰冷触感。这矛盾，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卫青的心上。

“妖变？”这两个字在他心底翻腾，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太医令昏死前的尖叫犹在耳边。可卫青的首觉，那无数次在尸山血海中锤炼出的、对生机的本能感知，却在发出截然不同的警告——那灰败死气是真的！那濒死的虚弱是真的！这条手臂……这力量……却像一颗被强行塞入腐朽木匣中的、刚刚点燃的毁灭火种！

杀？还是不杀？

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开。

剑，就在手中。只需再进一寸，寒芒便能吞吐。以他的修为，雷霆一击，足以将这具看似脆弱、内里却埋藏着巨大凶险的躯壳连同那条诡异的臂膀彻底斩碎、湮灭！将一切不可控的异变扼杀在萌芽之中！这是最稳妥、最符合帝国铁律、最无需承担未知后果的选择！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捏得惨白，剑鞘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半寸寒芒在掌心传来的巨大力量下微微嗡鸣，仿佛渴望着饱饮鲜血，彻底终结这令人窒息的不详。

然而，他的手臂，却如同被无形的万钧锁链捆缚，僵硬地停在原地。

杀什么？杀一个气息奄奄、死气缠身的废人？可那废人的一条手臂，刚刚撕碎了蕴含天地伟力的星图，贪婪地吞噬了它的核心！杀那手臂？那手臂此刻却安静地垂落，与那枯槁的躯壳同生共息，毫无暴戾之气。更关键的是……李云那浑浊眼眸深处一闪而逝的暗金幽芒，那绝非妖邪的混乱意志，更像是一种……初生懵懂、却己刻入骨髓的本能！一种源自其血脉深处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理解的……非人之力的苏醒！

“呃……”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痛苦呻吟，突然从李云干裂的嘴唇中挤出。伴随着这声呻吟，他那条覆盖暗金鳞甲的左臂，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不是攻击，不是防御。

只是覆盖着鳞片的五指，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向内屈伸了一下。

**咔哒！**

指节处锐利的鳞片边缘瞬间摩擦、咬合，发出一声低沉、清晰、如同精金机括扣合般的脆响！在绝对死寂的静室内，这声音如同惊雷！

卫青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的护体罡气应激而发，猛地向外一扩，形成一层几乎凝成实质的淡金色气罩，将他自身与担架隔绝开来！长剑更是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剑锋又向外挣脱了半分！凛冽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破了沉重的空气！

然而，那龙爪仅仅只是屈伸了一下，便再无动静。依旧安静地垂落着。仿佛刚才那一声“咔哒”，只是沉睡巨兽一个无意识的梦呓。

但这“梦呓”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卫青紧绷的神经上。

杀？这诡异的“活物”就在眼前，威胁近在咫尺！力量己经展现，本能己经苏醒！它若失控，后果不堪设想！未央宫岂容此等非人之物存在？

不杀？这躯壳里躺着的，终究是李云！那死气是真的，那虚弱是真的！这手臂的力量……若可控呢？若……是某种前所未见的造化呢？这吞噬星辰的力量，对帝国意味着什么？这念头如同一道危险的罅隙，在他铁血的意志中悄然裂开。

卫青的呼吸变得粗重如负重的蛮牛，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回响。虎目之中，锐利如刀的杀伐之气与一种深沉的、几乎从未有过的剧烈挣扎在疯狂交织、碰撞。他死死盯着那条流淌着暗金流光、散发着非人气息的龙臂，盯着李云那张死气沉沉的脸，握着剑柄的手，手背上青筋如一条条愤怒的虬龙般暴凸跳动，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濒临破碎的惨白。

半寸剑锋，悬停在剑鞘边缘，寒芒吞吐不定，如同他此刻剧烈摇摆的心。

杀意汹涌，却始终未能将那冰冷的剑锋彻底拔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被窗外那单调、冰冷、永不停歇的“嗒……嗒……”雨滴声，一滴滴地丈量着。未央宫这间破碎的静室，仿佛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孤岛，囚禁着一个濒死之人，一条非人的手臂，和一个手握生杀之剑、却陷入前所未有抉择困境的帝国将军。沉重的寂静中，唯有那金鳞烙印在掌心深处，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缓慢、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新生的力量感，一下，又一下，搏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