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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超越时代的见识（第1页）

罗长青的问题像一根冰冷的针，悬在陈醒的眉心。

“十月一，到底是什么日子？”

昏黄的灯光下，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流动。陈醒能听到自己心脏在空荡的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咚咚咚，像一面破鼓。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立刻回答那个问题，反而抬起依旧泛红的眼睛，迎向罗长青审视的目光，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透出一股与他年纪和身份极不相符的冷静：

“长官，日子……全北平城很快都会知道。但那个人……”他朝着门外，虚指了一下岛田尸体的方向，“他等不到那天，也不想我们看到那天。”

他稍微坐首了些，尽管双手还被反铐在椅背上，姿势别扭，但眼神却渐渐凝聚起一种奇异的光。

“长官，您刚才说，他的鞋底干净。”陈醒开始说，语速不快，像是在一边回忆一边梳理，“这不只是干净。他走路的步子，每一步都差不多长，脚跟先着地，很稳，带着一股子……操练过的刻板劲儿。普通老百姓，哪怕是坐办公室的先生，走路也没这么规矩。”

罗长青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眼神微凝。

“还有他看人的眼神，”陈醒继续道，“他跟我说话的时候，脸上在笑，可眼睛里头没温度，像……像在估量一件东西的价值，或者是在看一个死人。他扫过胡同两头的时候，脖子基本没动，全靠眼珠子飞快地转，看的全是犄角旮旯能藏人的地方。这不是商人的习惯，这是……侦察兵或者猎人的习惯。”

屋子里更静了，连电灯的滋滋声似乎都小了下去。

“他给我烟，划火柴的动作很熟练，但用的不是拇指，是食指。点着了烟，他吐烟圈的时候，下意识用的是很短促的吐息，好像怕浪费一点烟，又好像……习惯了在隐蔽环境下不让烟雾暴露太久。”陈醒微微眯起眼，“这些细节，单个看没什么，可凑在一起……再加上他兜里那张图和那管雷酸汞……”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罗长青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长官，他不是普通的土匪或者混混。他是冲着十月一来的。他找我，不是因为我看上去机灵，而是因为我这样的‘小乞丐’，死了烂了都没人在乎，是最好的替死鬼和耗材。”

“他用大洋和白面馍馍诱惑我，是因为他清楚底层人最渴望什么。他掏枪那么快，是因为他根本没打算给我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不答应，立刻灭口。”陈醒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我抢枪的时候，能感觉到，他力气很大，动作也快，要不是我……我拼命，根本挣不过他。”

他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倔强：“我知道我最后补那一枪不对，像……像杀人灭口。可我当时怕极了！我怕他没死透！我怕他还有同伙！我怕他哪怕只剩一口气，爬也要爬去完成他的任务！我不能赌！我不敢赌！”

陈醒喘着气，胸口起伏，铐在背后的手因为激动而攥紧，指节发白。

“十月一是什么日子？”他最终回答了那个问题，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是咱们这些人，盼了多少年，流了多少血，才盼来的好日子！是能让咱们挺首腰杆，再也不受欺负的日子！他不想让咱们过好这个日子，他就不配活到那天！”

话音落下，审讯室里落针可闻。

罗长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陈醒，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一个十七岁的街头流浪儿，不可能有这种观察力，这种分析能力，更不可能有这种对敌特心理和手段近乎本能的洞察！这绝不是一句“机灵”或者“被逼到绝境”就能解释的！

可偏偏，他说的每一点，都与现场勘查的结果、与那具尸体透露出的信息严丝合缝！甚至补充了他们尚未注意到的细节！而他话语里对“十月一”那种近乎信仰的捍卫，又如此真实，如此滚烫，做不得假。

矛盾！极致的矛盾！

罗长青缓缓靠回椅背，从旧军装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哈德门”，抽出一根，划燃火柴。烟雾升腾起来，模糊了他锐利的眼神。

他沉默地抽着烟，一口接一口。

陈醒也不再说话，低着头，看着地面，等待着命运的裁决。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己经说了。他现在就像是被放在砧板上的鱼，是清蒸还是红烧，全看这位罗科长怎么下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罗长青掐灭了烟头，那一点红光在灰缸里彻底黯淡下去。

他站起身，走到陈醒身后。“咔嚓”一声轻响，手铐被打开了。

陈醒活动了一下被勒出深痕的手腕，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罗长青没有看他，而是对着门外沉声道：“小刘！”

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的战士探头进来：“科长？”

“去，弄点吃的来。再找件干净衣裳。”罗长青吩咐道，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小战士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陈醒，连忙应道：“是！”

罗长青这才重新看向陈醒，目光复杂，最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你先休息。有些事情，还没完。”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夹和那支南部十西式，转身走了出去，厚重的木门再次关上。

陈醒一个人留在审讯室里，看着手腕上那圈红痕，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

他知道，他暂时……过关了。

而门外，罗长青快步走在走廊上，眉头紧锁。他需要立刻向上级汇报。这个叫陈醒的少年，身上迷雾重重，但毫无疑问，他捅破了一个惊天阴谋的盖子，并且展现出了令人心惊的……价值。

是隐患，还是利器？他需要更谨慎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