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砚浓很平静地笑了一笑。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她以一种轻佻的语气问,“怎么偏偏就那么巧?当初上清宗分崩离析,牧山真的就只分到几尊石头像吗?好歹是能独开一脉的,怎么可能只分到这么一点东西?”
公孙罗神情冰冷地看着她,“檀潋道友,有些事只讲究是否发生,不讲究是否合理,你轻飘飘一张口,诋毁的是我牧山上下千年,恕我不能奉陪。”
曲砚浓没能从他的反应中读到神塑隐藏的意义。
不知是公孙罗自己也不知道,还是他伪装得太好,无迹可寻。
公孙罗依然不甘休地冷冷盯视着她,似乎是一定要等到一个回应。
以“檀潋”表现出来的身份和实力,显然还不足以撬开他的嘴,公孙罗不像公孙锦那样犹存稚拙,会被三两下巧妙的敲打引出埋藏心底的话,爬到他这种地位和修为的人,只会被更强的实力打动。
——不管究竟是哪一种“打动”。
曲砚浓有点遗憾。
“檀潋”这个身份,她至少要保留到谒清都结束,现在还什么都没查出来,直接以“曲仙君”的身份现于人前,虽然绝大多数麻烦都将不再是麻烦,但有些东西就将迅速沉入水底,再也无法被打捞上来了。
至少不能在这里暴露身份,等到谒清都结束后也是一样的。
曲砚浓意兴阑珊地挪开了目光。
公孙罗的目光依然凝在她的身上,并且因她毫不在意地偏过脸的举动而凝得更深。
就算鸾谷与牧山不合,她对牧山元婴修士、代阁主的态度也显得过分傲慢了,就算是奉命驻守牧山、注定要和牧山修士起冲突的英婸,也不会这样对待修为和地位明显高过自己的元婴修士。
偌大的上清宗,唯一一个可能会有相似态度的人,也许只有徐箜怀一个。
公孙罗看不懂檀潋到底在倚仗什么,又因这份看不懂而更谨慎。
檀潋和英婸不同,后者岵里青的身份决定了她站在鸾谷和牧山默认的浪尖,倘若有一天被掀下浪头,鸾谷也不会妄动,但檀潋是獬豸堂弟子,是一个乱局之外的人,动了这样一个局外人,会引来不知多少变数。
也许这就是檀潋的倚仗,她算准了他什么也做不了。
“英婸真是可惜了。”曲砚浓没去管他的沉默下隐藏了什么,语调悠悠地说,“作为阆风使,她本该有个更好的去处,只可惜人永远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公孙罗这一回没有被这暗暗贬低牧山的话冒犯到。
他飞速地看了“檀潋”一眼,语焉不详地附和,“确实有些可惜,我也一直不明白,她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来牧山?”
作为牧山的代阁主,他原本是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的,这一眼一瞥平平淡淡,半点不起眼,任哪个敏锐多思的老狐狸过来,也看不透他的心绪。
可惜,他身前的是从小在魔门钩心斗角、淡看浮世纷争上千年的化神。
公孙锦不知道英婸的身份,但公孙罗知道,后者又装作不知道。
曲砚浓似笑非笑。
她来牧山是为了找出和檀问枢、知梦斋有关的线索,没想到还没等到谒清都,就疑似找到了。
“公孙锦的那把骨刃,是你给她的吧?”她问。
公孙罗神色骤变。
*
公孙锦站在山谷最深处,摇晃的青草覆过她的脚踝,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自从在牧山见到英婸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命中注定会有这一天,也为这一天准备了太久。
于鸾谷高高在上的长老们来说,一支小小的岵里青中究竟谁做主,重要也不重要,只要是鸾谷人就行,是哪个鸾谷弟子则不重要;假如这个做主的资格落在了牧山弟子的头上呢?同样重要,也同样不重要,他们自然会再挑选出实力不错的弟子,将牧山岵里青击败,确保这个资格永远落在鸾谷弟子头上。
岵里青、牧山,分明是局中直接牵扯的人,他们的意愿却无关紧要,就连名字也不过是象征性的符号,来来去去的,每个人都有名字,但不重要。
但这件事对牧山很重要,对公孙锦而言也很重要,即使知道一次成功之后只会是更艰难的弹压,即使她知道就算胜利也不会长久,她也一定要赢过英婸。
牧山需要这次胜利,她也需要。
英婸站在她的对面,长剑横在腰间。
“公孙师妹,刀剑无情,人却有情,咱们同门一场,同龄同岁,实在是难得的缘份。”这个厚脸皮的剑修握着剑柄,眼里噙着剑意,嘴上却很厚颜无耻地叙着交情,“我一向是很敬佩公孙师妹的,今天咱们比试,只论手段,不伤私交,无论结果如何,出了这山谷,我肯定还是把你当朋友的。”
真是怪无耻的,她们根本就没有私交,除非这几年在岵里青中的钩心斗角能被称作“交情”,英婸这人非得说点场面话,仿佛不这么做就不够体面了一样。
公孙锦不期然想起公孙罗。
她的兄长也是这样,又真又假,常常极无情,嘴上却会叙温情,让人根本不知道他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